女人坐在沙发的这一头,男人坐在沙发的那一头。两个人的眼睛都盯着电视,好像演的电视特别好看特别能吸引他们一样。男人不时地笑两声,女人也跟着笑。只是男人笑得比较响亮,女人笑得比较含蓄。
此时夜幕低垂,屋子的大灯开着,客厅里的台灯也开着。这两种不同的灯光伴着明明暗暗的电视一下子撕破了夜晚的黑,闪闪烁烁地呈现在两个人的身上。
女人穿了一件米黄色的套裙,脚上穿着一双尖尖的带有扣带的高跟皮鞋。她的脚并在一起,感觉好像是在会议室里谈判一样。男人穿了一件棉布白衫,一条纯黑的长裤,脖子里的领带已经被男人扯松了,像蛇一样挂在他的脖子上。他穿着拖鞋,两只腿松松地展开,一条向左一条向右地摆动着。
男人说这电视挺好看的。
女人答还行吧。
男人看到女人的杯子空了,就过来说我再给你来点水?
女人一把捂住了杯子说不用了,喝得太多了。
男人笑着说也是,要不光跑厕所。
在他们看电视的期间,男人跑了三次厕所,女人跑了一次。男人又一次跑向厕所的时候,女人也感到自己的肚子坠得要死,尤其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从关闭的洗手间里传出来,女人更觉得自己忍不住了。
她挪了挪脚想,走吧,马上走吧,等到回到宾馆再上厕所也不迟。
男人在女人还没有提出来的时候,突然对她说我们不看电视了吧?电视越来越没有意思了。
女人说行啊。
男人说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
女人说你还会讲笑话?
男人坐近了女人一点说当然,我讲的笑话保证你笑。
女人说如果我笑不出来呢?
男人说如果你笑不出来,我就输了,如果你笑出来你就输了。
女人说输又怎样?
男人说谁输了谁就要为对方做一件事情。
女人说那要看什么事情。
男人说放心,绝对在可以的范围之内。
女人说好,你讲吧。
女人在男人没讲的时候,就坐正了身子,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她还把牙齿咬得紧紧的,以便自己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男人开始讲他的笑话:我有一个哥们儿开了一辆特别酷的小车,车号是:AUU001。
女人说个性化车牌。
男人说对,他的车其实买了好久了,没有挂牌的原因就是等个性化车牌。
女人没有吱声。男人继续往下讲:我这个哥们儿喝醉酒后与人相撞。
他竟然没管伤者,开起车就跑了。结果被撞的人马上拿出手机报警。对话如下:
你好,这里是122紧急热线,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我,我被车撞了,哎唷,疼死我了,骨头都快断了。
请问您看清车牌号了吗?
看看,看清了,哎唷,疼死了。
您别急,先赶紧把车号告诉我们,我们这就派人去现场。
好,车号是,是,A,U,U。
请您赶紧把车号告诉我们,要不然就抓不住人了!
好,好,A,U,U。
我说请您先把车号告诉我们!
我这不是在说吗?A,U。
你能不能别老哼哼唧唧?赶紧说!
我,我没哼唧,真的是A,U,U。
靠!你Y欠揍吧?!撞死活该!
哈,男人讲完就笑倒在沙发上了,他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头向着女人这一头,而且倒下去的距离离女人非常近了。他捂着肚子好像快要笑死了的样子。男人讲的这个故事,女人已经在网上看到过了。起初的时候她没有笑,后来看到男人捂着肚子拼命凑合的样子心就软了下来,她就咧了咧嘴。
男人马上跳起来了,他说你笑了你笑了。
女人说那又怎样?
男人说你输啦。
女人说我知道输啦,你说你的条件吧。
男人没想到女人这么爽快,一时不知道提什么条件才好。女人笑了笑说没事,慢慢想。我去一下洗手间。
女人连蹦带跳地跑进洗手间,再晚一会她感觉自己都要尿裤子啦。
洗手间里也和屋子里的感觉一样,乱乱的。脸盆里泡着没有洗的衣服,洗衣机盖打开了,里面盛着撒了洗衣粉的水。看来男人还没有把搓好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去。那个洁白的洗手盆和旁边的浴盆一样,上面布满了灰灰点点,看样子没有几包去污粉很难让它们恢复以前的面目。
两只不同色彩的牙刷插在一个缸子里,一个向外一个向里。女人认出这两只牙刷已经用了好长时间了,周边的毛已经翘起了尾巴。她起初想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要用两只牙刷,后来她看到有一只牙刷的磨损程度明显高于另一只牙刷时,她才舒展了一下额头。
有没有女人生活的家是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来的,尤其在洗手间里。女人对洗手间的干净程度一点也不次于自己的衣服,有女人的洗手间绝对要比这个洗手间干净一些。
洗漱台上还有半块用过的香皂,因为日子太久已经干得透透的了。女人还看到一瓶用过不久的沐浴液,还有男人用的刮胡刀、润肤露,她在最角落里还发现了一支吸了半截的香烟。
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打量洗手间了,每进来一次她都会重新打量一遍。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她觉得自己在打量洗手间的时候心中总被一种力量促使着,她好想伸出手去,把盆子里泡的衣服洗出来,盆子里的衣服她翻看过了,一条内裤,一个背心,还有男人穿的一件衬衫。衬衫是白色的,质量和做工都非常好的那种。女人抚摸了一会儿湿乎乎的衬衫,还是打消了涌出的念头。
她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就往唇上抹了点口红,然后没事一样走了出来。
男人在沙发上等得太久,女人出来的时候他正盯着洗手间的门。女人倒不好意思了,她本来想找一个理由但嘴里却吐出来的是:衣服不能泡太久。
男人趁机说我不会洗衣服,所以就泡。
女人说学啊。没有人生下来就会洗衣服。
男人说你教我好不好?要不你帮我洗得了。
女人说我不会洗衣服。
男人说真的?
女人说真的,不仅不会洗衣服还不会做饭,我是一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女孩子!
男人不相信地摆着头说,少来,我才不相信呢。平时你的衣服谁给你洗的?谁给你做的饭?
女人说有人帮我洗啊,有人给我做饭啊。
男人说不会是男人吧?这样子我会吃醋的。
女人哈哈地笑了起来,她说你吃我妈的醋啊?
男人站起来提议,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女人拎了包说我想回去了,太晚了。
男人看了一眼表说晚什么啊?还不到11点呢?北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我带你去三里屯怎么样?那儿的酒吧在全国都非常有名呢!
女人说我想去看天安门。我来北京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天安门。
男人说明天早上去啊,还可以看升国旗。男人说着就往外走,下楼梯的时候因为黑暗他还拉了女人一把。女人的手握在他的手里还不到一分钟,女人就挣开了。
女人发现男人的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因为穿了高跟鞋,猛一看她还比男人要高一点儿。女人想起他们没有见面的时候,男人曾经在电话里告诉她自己一米七五。现在与男人走在路上,她越来越觉得男人最多也就一米七三,而且还是穿鞋的。
三里屯是女人的一个梦想。在认识男人的时候,他曾经在电话里给女人无数次提到三里屯,而且据他说如果开车的话也就五分钟的时间。男人带着女人下了楼,然后走到路边拦的士。他好像是无意地对女人说车坏了,在修理厂呢。
女人笑了笑,男人坐在了前面,她坐在了后面。她觉得男人很绅士,他懂得帮女人拉开车门,并在女人坐好后才坐到前面去。女人坐在后面一直趁着灯光打量男人。从心里来说,这一个男人长得不算帅,也不算太有气质,但这个人有风度。男人从最初吃饭的时候帮她拉开椅子,再到他家的时候帮女人洗好水果,再到现在他要求司机关上车窗,因为此时的晚上还是挺凉的,男人害怕女人会感冒。
女人笑着说我也是北方人呢。
男人说女孩子都怕冷,尤其像你这样苗条的女孩子。像我就不怕冷,身上全是肉,再冻也冻不到骨头。女人细想感到不高兴了,什么意思嘛,你以为我身上全是骨头?
女人是一个不会掩饰自己感情的女人。男人发现女人脸上涌出不高兴的样子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酒吧里。酒吧里全是人,挨挨挤挤的。
他们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坐到一个角落里。男人坐下去显得椅子太小了,他自嘲地冲女人一笑说该减肥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女人的脸色不好,她的眼睛低垂着,抿着嘴唇。男人感觉女人的嘴唇生得厚实,又润泽,看起来很性感的样子。男人用手在空中摇了摇说怎么了?是不是太吵了?
女人慌忙抬起头来说没事啊,对了,我突然想起你以前说过的话。
男人说什么话?
女人说你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说自己真的要减肥了。因为你刷牙的时候牙膏掉下来,却落在了肚子上。
男人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肚子说这是真的,我以前特别瘦,可能是在外面老吃吃喝喝的原因吧。一个人吃了全家不饿!
台上有一帮人在敲敲打打地唱歌。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青年一边晃动长发一边唱歌。女人觉得左边那个敲大鼓的男青年特别帅,他的手用力地在空中挥舞着,脸上的一缕长发随着身子摇来摆去。女人想不明白搞音乐的男人为什么喜欢留长发,而且还扎了一个耳朵眼。女人不喜欢男人留长头发,她喜欢男人留板刷,平头,那样子显得干净利落。
这些男人都记着呢,他还记着女人不喜欢男人留长指甲。她自己的手指也是修得整整齐齐的。男人发现女人的手指纤细而修长,和那个在台上弹钢琴的女人差不多。男人突然想握一下女人的手,他装出无意的样子伸出自己的手说,你看你看。
女人回过神来,一下子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她认真地抓起他的手看了看,然后把目光落到男人的无名指上。无名指留了指甲,而且看起来也很长。男人缩回了手解释说这个手指甲有用,挠挠痒,掏掏耳朵。男人本来还想说挖挖鼻孔,一想不对就把话收回来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说我们俩比比,看谁的手长?
两只手合在一起,女人的手纤细修长,男人的手宽厚粗犷。后来那只宽大的手一用力就握住了女人的手。女人挣了几下没挣出来,也就任男人握着了。
台上的歌手换了一拨又换了一拨。男人握着女人的手,一时不肯松开。
这时候,有一个推销玫瑰花的小女孩转到了他们的桌子前。女人马上把手从男人的手里挣脱开来,以客为主地表示自己不要玫瑰。小女孩看来推销玫瑰已经有了太多经验。她也不看女人的眼色,拿着花就往男人手里塞:先生买一束玫瑰花吧?你的女朋友好漂亮呢。
男人摊开钱包,女人认出了那只钱包是花花公子的钱包,那里面鼓鼓嚢嚢地放了很多现金,外层是人民币,里层是美元。男人哗啦啦地拿出一张美元,后来又抽出一张人民币。他不仅大方地买了鲜花,还给了小女孩100元的小费。
女人感觉男人掏钱的动作比较潇洒,小女孩把一大束玫瑰花放在他的面前,他只挑了一枝就让女孩子把花拿走了。
起初女人有点生气,后来她发现这一枝玫瑰花的价钱已经可以买一束玫瑰花了。这意思就是这男人不是小气鬼,而是把他认为最好的玫瑰花送给她了。女人脸上笑了笑,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枝玫瑰,男人只好把它插到了已经喝完的酒瓶里。
女人说我不喜欢花。
男人说我知道,所以我没有送你一束,而是一枝。
女人说喜欢和数量没有关系。
男人说你知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买花,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台上的人在模仿崔健的摇滚,所以说起话来比以前费劲很多。有时候男人还把嘴巴凑到了女人的耳朵上,女人有一次还碰到了男人的鼻子。男人的鼻子凉凉的,像冰。
两个人不再说话。
女人接了两次手机,去了两次洗手间。男人也接了一个电话,也去了两次洗手间。
女人的两次手机都是未婚夫打过来的,他不放心她,他说广州的非典很严重,可能北京也会有了。女人笑嘻嘻地说没事,北京一点事也没有,街上连一个戴口罩的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