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葛记得非常清楚,三天前,他们俩在电话里缠绵的时候,施大宇还坚定地表示要过来,一定要飞过来看葛葛。施大宇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声音像蚊子一样小,但口气却非常坚决,葛葛觉得自己无比感动。在这三天里,她被施大宇即将到来的事实给折腾得幸福无比,又是做美容,又是理发,还特地去买了两套衣服。葛葛不喜欢在施大宇面前穿同一套衣服,也不喜欢同一种发型。葛葛希望自己每次出现在施大宇面前,都是崭新的,漂亮的,无与伦比的。
可是,他却没有来。
葛葛觉得整个人都灰了起来。
如果此时她的身边能有一个男人,就像电影或者说小说里说的那样,有一个死心塌地爱着自己的男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她相信自己也会像电影或者说小说里的女主人公那样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不管这个男人是否是她喜欢的,或者说一点儿也不喜欢。只要他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
这只是想象而已。在葛葛心情低落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不仅没有英雄救美的男人,连替代品也没有一个。葛葛虽然在这个城市长大,但因为某些原因,葛葛和谁的关系都是看起来亲亲热热,其实在心里却隔着千山万水。在她受伤的时候除了皮球能够接纳她以外,其他的时间她只能把泪水吞到肚子里。
而在皮球那儿,总是因为施大宇的事情两个人不欢而散。皮球比葛葛现实,她曾经鼓动葛葛找一个给予她物质生活的情人,也不要与施大宇谈什么狗屁爱情。皮球不相信爱情,她觉得爱情有时候连一分钱也不如。
葛葛心情不好,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病假。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给皮球打了一个电话,可是皮球却没有接。葛葛摁了电话悲伤地想,皮球也不理她了,她今天没有地方可去。
街头仍然如昨天一样繁华,随着树上仅有的几片叶子的落掉,人们都穿得像个大熊猫一样笨拙。男人的衣着是深色,女人的衣着也是深色。好像夏日里亮丽的色彩一下子被寒冷吓跑了,映入眼帘的除了黑就是灰,有时候也会有一两个穿着红或者说蓝,但也是一种被寒冷冻过的色彩,怎么看都不如夏天的色彩亮丽养眼了。
路边的小食店里,还是那对夫妻,男的做面,女的扎了围裙招呼客人;镶着玻璃的橱窗内摆着各种款式的婚纱,有许多亲密的情侣在那儿向镜子展示他们的爱情;而街上那些无所事事的孩子也打闹着,从葛葛身边像泥鳅一样钻过。
而在前面,在一处公共汽车路牌前,有一对亲亲密密的情侣,搂抱着,并旁若无人地亲吻。男的比女的高了一头,男的衣着干净,头上扣了一顶帽子,女的穿了裙子,因为没有围巾,耳朵都冻红了。女的缩在男的怀里,幸福地并害羞地躲着,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
这一切,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让人感动。而葛葛感觉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碎了。葛葛步子散乱,也不管路边急驶过来的汽车或者说自行车,她在路面上像一个不顾死活的孩子,走着,撞着,有一个男人躲过葛葛之后,打开车窗骂了一句粗话。
葛葛听不到了,现在她的脑子,不,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被怨恨给塞满了,她想如果此时施大宇能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温柔,肯定会扑上去又哭又骂,然后与他分手。
是的,分手,一定要坚决地分手!
其实,他们曾经说过分手,好像还不止一次。
那不是正式的提出分手,而是像一种开玩笑的样子。
施大宇躺在床上,葛葛枕在他的胳膊上。好像他们找不到话说了,葛葛突发奇想地起身,扳过施大宇的脸说我们分手吧?
好。
我说的是真的!
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分。
你愿意分了?
不,我希望你能幸福。施大宇把身子让了出去,眼睛看着天花板说我不能太自私,你给我的爱够我储存并回味一辈子了。
葛葛也躺了下来,眼睛看着天花板说,那么你也是想分手了?
我希望你幸福,过得比我幸福。
你以为我们分手后我就会过得比现在幸福吗?
我不知道。
葛葛揪着施大宇的耳朵说你怎么不知道?
施大宇不说话,葛葛张嘴往施大宇耳朵里哈气,后来葛葛就有些生气地坐起来,拿了包准备要走的样子。施大宇一下子跳起来,把葛葛重新搂在怀里,一边吻她一边说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葛葛学着施大宇的样子,开始不理他,无论他说了多少好话,无论他吻了多少次,葛葛都把嘴咬得紧紧的,感觉这一次自己真的要生气了,要与施大宇崩解了。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两个人又重归于好,搂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像刚才说的话已经忘掉了,好像他们就是光明正大的夫妇,连窗帘都顾不得拉,就向对方表示自己的爱情。施大宇会搂着葛葛说,如果你再说分手,我就从楼上跳下去。葛葛也搂着施大宇说,我不说了,永远都不说了。
有时候两个人还会说些酸掉牙的情话,比如施大宇会说亲爱的,你不知道我多爱你,我恨不得把你变成我的手表,天天戴到我的手腕上。
葛葛就会被这话感动,说我多想变成你的衬衣,被你天天穿在身上。
就算你们睡觉的时候,我也会穿在你的身上。
施大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瓜!
葛葛把头钻到他的怀里说我是傻瓜你是什么?
施大宇说我是大傻瓜,你是小傻瓜。
这些话说够了的时候,他们还会吵吵架。比如葛葛会搂着施大宇的脖子威胁他,不许你有别的女人,不然我杀了你。
施大宇说没有。
葛葛说如果有了呢?
施大宇说不会,我有你就够了。
葛葛说那她呢?
施大宇说她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在心里全是你。
这些场景已经储存在葛葛的大脑里,不管是快乐还是伤心,只要稍有触动,这些记忆就像开了闸的自来水,哗啦啦地一下子淌了出来。葛葛把这些场景和语言从头到尾地回忆完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走到哪儿来了,马路还是马路,人群也是人群,可是这马路和人群却让葛葛感到陌生。
这时候,葛葛的手机响了起来。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母亲回来的时候,葛葛正窝在被子里与施大宇吟诗,这首诗的作者和朝代她已经记不清了,反正觉得这首诗特别能表达她的意思,所以她就趁打电话的机会吟诗给施大宇听。施大宇因为是在自己家里,所以声音特别的小,有一句话施大宇重复了三遍葛葛都没有听清楚。她正想再问的时候,突然听到防盗门很响地撞了两下,她知道母亲回来了。
葛葛说我妈回来了。
施大宇说什么?
葛葛说我妈回来了。
施大宇说你身边也没有人,你不能大点声吗?
葛葛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这儿没有人?你不能大点声吗?
施大宇为难地说我在家里。
施大宇说你身边有谁?
葛葛不吱声了。电话因为长时间贴着耳朵,已经变得黏糊糊的。葛葛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全是汗水,她摸了摸对着电话说,好热呀。
施大宇说我这儿好冻,都穿羽绒服了。
葛葛说我当你的羽绒服行吗?
施大宇说你就是我的羽绒服,不,小棉袄,贴身的小棉袄。
葛葛停了一会儿说你想我了吗?
施大宇说当然想了。你想我吗?
葛葛说我想听你的心跳,想听你的呼吸。
施大宇就在电话那边喘粗气给她听。
后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击中了葛葛的耳朵:每个月都有一次不舒服。
葛葛说怎么有女人?
施大宇说是电视,卫生巾的广告。
葛葛说不准三心二意。施大宇就关了电视。可能是他挪动了一下椅子,葛葛听到木头擦地的声音。葛葛说你干吗?
施大宇说想你呀。
葛葛说我也想你。
施大宇又挪动了一下椅子说,我们离得太远了。
葛葛没有吱声。
施大宇说我想抱你。
葛葛感觉眼睛湿湿的,她刚想说一些亲热的话的时候,突然听到电话被人拿了起来,虽然很轻,但葛葛还是感觉到了。她根本没有来得及与施大宇说再见,就轻轻地挂了电话。
葛葛看到了客厅里的母亲,按照以前的这个时间,她应该在下面跳舞才对。怎么今天就这么早回来了?没等葛葛开口,母亲就不高兴地说,你给谁打电话呀?你以为打电话不花钱啊?比马拉松都长。
葛葛说是别人打过来的。
母亲看了葛葛一眼,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演的是一部很俗套的电视剧,大意是说一个女人爱上了女朋友的老公。母亲特别喜欢看这些电视剧,尤其碰到控诉第三者的电视剧,她就好像找到了知音。母亲现在还执着地认为,父亲之所以离开她都是那个第三者的原因,如果没有第三者父亲不可能变心的。
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是男人是禁不住引诱的。
葛葛不同意母亲的看法,她曾经在心里想过父母的事情。如果父亲真的爱着母亲,怎么可能被人勾走呢?记忆中的父亲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像母亲这样的女人其实配不上父亲的。有时候葛葛想着想着竟然把父亲和施大宇相提并论。她想施大宇与她相爱,大部分的原因是他的妻子也和母亲一样,固执、刻薄,还有一种目中无人。虽然葛葛根本没有见过施大宇的妻子,但在她的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母亲这种女人太多了,她们之所以婚姻不幸福,最主要的是她们过于专制、霸道。就像母亲无论她做什么,做错了什么,在她眼里都是对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检讨自己。比如每次她和葛葛吵架,都是因为她不习惯葛葛的某个动作或者说语言。她也不管葛葛能不能接受,就不顾一切地沿着这个话题揭了,一直揭到葛葛举手投降,一直揭到葛葛伤心欲绝。完了,她还换上一副我之所以说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人家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怎么不说你呢?
比如现在。
母亲本是骂电视中的小妖精,第三者的,可是竟然连葛葛也扯上来了。她说你们这些小妖精,专门勾引男人。这句话如果是别人说出来也许葛葛还不会在意,可是这句话竟然是自己的母亲说出来的。她坐在沙发上,顶着一头白发,穿着鲜艳的衣服。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说完还在后面跟了一句,你得结婚,你再不结婚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葛葛生气地说我不结婚就丢你的脸吗?
母亲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丢脸了,自家的姑娘不瞎不哑不残疾,为什么快30了还没有人要?你自己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不想想?你不为我想也得为自己打算啊?人家的姑娘哪一个和你一样?
葛葛硬邦邦地说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母亲说你不让我操心让谁操心?母亲站起来,挥着手说你得去相亲,明天就去。我给你物色了一个男人。对方虽然离过婚,但整体条件还不错。
有房有车的,你以后不会像我过得这样凄凉。
母亲还意识到自己生活过得凄凉?
葛葛没有心情和母亲争执下去,好不容易休个周日,葛葛希望自己过得开心一点。所以她装着没有听到,低着头准备从母亲面前过去。
母亲拦着她,我给你说话你没有听到吗?
葛葛烦躁地说你说什么啦?我快累死了,你不能让我清静清静?
母亲生气地说当然不能清静,你真有心思呀,到什么时候了还像没事一样。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样说你,那些话打死我我都学不出来。
葛葛走进自己的屋子,咣当一声把门关死了。母亲已经习惯了葛葛的关门,她站在门外说,耍什么小姐脾气呀?我他妈的还不能说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就这样一辈子吗?一辈子当别人的情人,当别人的二奶奶?人家当二奶奶还有钱花呢,你呢,倒贴!
葛葛愤怒地在门里喊,我愿意,你管得着吗?我就倒贴,我就做别人的情人,做别人的二奶奶,你管得着吗?
门外好久没有动静,葛葛觉得奇怪极了,如果按照以前的模式,母亲不会这样罢手的,她会坐在门外,找出以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以便让葛葛相信她是多么的爱她,为了她自己放弃了多少东西,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白眼和眼泪。说到最后,母亲还会像老牛大憋气一样呼吸困难,好像因为伤心过度要死过去一样。
葛葛偷偷地拉开门,发现母亲竟然走掉了。葛葛心里缩了缩,她怕母亲想不开出事,就穿了大衣出来。在小区的广场上,葛葛看到母亲正混在一帮老头老太太里面跳舞,也不知道跳的是什么舞,反正葛葛看见母亲正双手叉腰,正抬腿弯腰地跟着晃动。母亲一边跳一边和身边的老头说着什么,脸上也没有葛葛想象的悲伤。
葛葛没有想到施大宇会来看自己,她以为是上午约好的客户来了。葛葛一边应着一边在桌子边磨磨蹭蹭,此时的时间正是午睡的时间,葛葛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时候,就被同事给喊醒了,同事说外面有人找你。
葛葛说谁?
同事说不知道。
葛葛想到了下午约的客户,心里就不高兴起来了。说好的三点以后来,他不到两点就过来了。葛葛本想把他放在那儿睡自己的觉,后来想想还是不忍心。
葛葛打着哈欠下楼。下到一半的时候她看到了施大宇,施大宇没有看到她,他正侧着身子看宣传栏上的文章。葛葛吃惊地捂着嘴巴,然后小心地退了回去。
她不想让施大宇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穿着工作服,头发也因为睡了一觉而乱七八糟的,而且这几天她的皮肤过敏,脸上莫名其妙地长了一些小疙瘩。葛葛不可能就这样子出现在施大宇的面前,她一边上楼一边担心地想,幸亏施大宇没有看到她,如果看到她这个模样可怎么得了。
一个女人之所以在一个男人面前打扮,就是爱情。如果没有爱情,她又何苦打扮?葛葛借了同事的风衣,然后又跑到卫生间里收拾了一番。她感觉镜子中的自己比刚才精神多了,就是头发没办法收拾了,早知道施大宇过来,她也得收拾一下头发啊。
葛葛在没有认识施大宇之前,理发没有什么规律性的。自从认识了施大宇,理发就规律起来了。每次在施大宇来之前,她都会到理发店好好做一下头发。做头发的时候,葛葛想着施大宇,觉得特别幸福。
虽然皮球尖锐地指出,她为施大宇理发的动机和小姐为了讨好嫖客一样。葛葛理解皮球,她之所以这样尖锐是因为她没有真正的爱上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上了,说不定比自己还要疯狂呢。
人生那么短暂,为什么要拒绝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呢?哪怕这爱情没有结果。
葛葛再次下楼的时候,施大宇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所以看到葛葛后脸上也没有所谓的喜悦。葛葛当然不能说明晚下来的原因,只说自己刚才有客户下不来。
窗外的街道如画,行人匆匆。葛葛把手放在施大宇的手里,沿着铺满法国梧桐树叶的马路走着。施大宇的手心里渗出了汗水,葛葛把手伸出来说你发烧吗?
施大宇搂过了葛葛,说一见你就发烧。
马路上有很多卖东西的小贩,他们面前摆着形形色色的商品,眼睛盯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有一个用脸盆端着一盆小鱼的男人凑到葛葛的身边,说小姐要鱼吗?接吻鱼。
葛葛拉着施大宇停下脚步。
男人把脸盆放在马路上,脸盆里有一群五彩缤纷的小鱼,它们正心宽体胖地在脸盆里游来游去。男人看着葛葛说这叫接吻鱼,它们可以在深夜里发出接吻的声音。这种鱼一上市就特别好卖。
施大宇蹲下来,仔细地看着脸盆里的接吻鱼。
多少钱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