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刚把葡萄泡到水盆里,门铃就响了。老太太以为是女儿或者儿子来了,一边在围裙上抹手一边喊:来了来了,是不是妞妞呀?奶奶……奶字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老太太就发现白高兴了,外面站的不是女儿也不是儿子,而是她的房客胡静静。
胡静静向老太太咧了咧嘴,对不起阿姨,我把钥匙忘到家里了。
胡静静穿了刚过膝盖的红色皮裙,下面是一双黑色镶了花的高筒皮靴。胡静静进门的一瞬间,很浓的香气涌进了老太太的鼻子。老太太有些厌恶地挥着手,好像这一挥,就能把香气挥走似的。
胡静静进了屋子,站在梳妆镜前抹抹擦擦,她的眉毛画得太重,胡静静拿着湿纸巾正小心万分地修理。胡静静从镜子中看到站在门口的老太太,挤了一下眼睛,阿姨,大哥还没来啊?
老太太盘算着胡静静是回来拿钥匙的,就算站在梳妆镜前抹抹擦擦也是暂时性的,所以她忍着过道里的冷风,站在那儿。
胡静静见老太太没有应声,连忙找台阶给自己下,也许是怕冷吧,外面可冷了!为了表示寒冷,胡静静还轻轻缩了一下肩膀。
老太太有些不悦地,可能是堵车吧,说着,老太太把门当成了马路,伸头看了几眼。
胡静静马上讨好老太太说,对呀对呀,堵车,全堵在三环了,黑压压的一片。说着,胡静静已经修理完毕,拿起湿纸巾在脸上抹了一下就躺在床上。胡静静没有脱皮靴,她本来是想穿着皮靴躺在床上的,但突然看到站在过道里的老太太,才把穿了皮靴的双脚在床面上悬了一阵,像在做健身操,然后顺其自然地把它们放到床沿上。
老太太不由得有些心疼,胡静静的双脚下面,铺着女儿未婚时的粉色绣花床单。胡静静来的时候,老太太没撤床单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胡静静自己没有,二是老太太看着胡静静打扮洋气。她以为这个打扮洋气的女孩会像女儿一样爱干净,谁知道她住进来一个月不到,别说床单显脏,整个房间里就像狗窝一样,胡静静成堆的化妆品,香水,衣服,书本,光皮靴就有六双,高矮不齐地排在过道上。
每次看到这些靴子,老太太就很想把胡静静赶出去。可是在租房子的时候,因为对胡静静的喜欢,也为了胡静静的大方,老太太特意把房租签了半年,白纸黑字的合同,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
更主要的是,老太太说不出口!
不是你朋友请你吃饭吗?怎么又回来了?老太太套胡静静的话,如果她不出去,老太太就得改变计划。她不愿意在过生日的时候家里有这么一个外人,尤其有像小狐狸精一样的外人。
等一会儿去,我朋友的车堵在路上,我站在外面挺冷的。胡静静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做舞蹈动作一边向厨房走来。胡静静看到厨房里摆了那么多好吃的,很夸张地“哇”了一声,阿姨,你怎么做这么多菜啊?
老太太当然不好意思说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只好站在胡静静后面洗葡萄。葡萄是老太太起大早去批发市场抢来的,这葡萄粒大无籽,比市场上要便宜两毛钱。想到自己的生日,老太太狠狠心买了10多斤葡萄。想着生日的时候吃一点,让女儿和儿子带走一点。
胡静静也不管老太太的眼色,捞了两粒放在嘴里,不过她马上就把葡萄吐了出来,哎呀,这么酸啊!老太太心里暗暗高兴,这葡萄她买的时候亲自尝了的,一点儿也不酸。胡静静吃了两粒葡萄竟然是酸得,说明她活该!
阿姨,你肯定上当了,这葡萄酸得不能吃!说着胡静静从盆里又捞出一粒葡萄,准备往老太太嘴里送。老太太头一扭,拒绝了那粒葡萄。胡静静有些难堪地拿着葡萄,怎么了?没等老太太回答,胡静静马上说,我明白了,太冷,你怕胃疼。
老太太扯了一下嘴角,算作回答。
我的胃很好,冷热不怕。再冷的天我也敢吃冰淇淋。阿姨,等一会儿我朋友来的时候就会带一包冰淇淋。太爽了,从里到外地冒寒气!
胡静静说的朋友是她女朋友的老公,一个有了老婆和儿子的中年男人。胡静静来北京的时候,住在女朋友家里,就和人家老公勾搭上了。男人隔三差五地带胡静静去宾馆过夜。后来,男人激情过后变得实惠起来,把偷情的地点改为胡静静的房间。虽然偷偷摸摸,但还是被老太太知道了。
如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老太太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不管怎么说,胡静静也是二十六七的大姑娘,有个男朋友,并留男朋友回来过夜很正常。可是有一次晚上起夜,中年男人在阳台上打电话,他的电话被蹲厕所的老太太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在办公室呢,真的,你要相信我。我这么爱你,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呢。你一天到晚的怀疑我,你总是不相信我,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胡静静是你的朋友啊,好朋友,我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好啦,我亲爱的老婆,我们领导还在等着我开会呢。
男人挂断电话的时候,胡静静从房间里跑出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老太太蹲在厕所里,所以说话和动作都无所顾忌。听着外面的声音,老太太的腿都软了。
什么胡静静,分明是一个狐狸精嘛。
从此,老太太对胡静静的好感一下子消失殆尽,她没有想到胡静静会是这样一个人,自己有男朋友,还勾搭别人的男人。而这个男人竟然是她贴心贴肺的女朋友的老公!
胡静静的男朋友,老太太见过一次。小伙子高高瘦瘦的,在一家外企做翻译。因为工作的原因,全世界跑。胡静静好像很喜欢他,每一次提到他脸上充满了幸福和骄傲。老太太想不通,胡静静既然如此喜欢自己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要勾搭别的男人呢?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胡静静和老太太都想挤出厨房,但因为胡静静身体比老太太灵活,所以已经抢先一步把电话拿到了手里。老太太有些怨恨地看着胡静静,看着她的眼睛,她的下巴,她的衣服和光溜溜的小腿,越看越生气,越看越觉得胡静静真像一个狐狸精!
胡静静以为是自己的电话,接了却是老太太女儿的,老太太的女儿说现在有点事,请老太太等一会儿。胡静静转述完毕,就把电话扣上了。
看她那神情,好像不是老太太的电话,也不是老太太的家啦!
怎么回事?老太太好像不相信或者说想问得再清楚一些,可是电话却被胡静静抢去了,我得等电话!看到老太太拉下脸来,胡静静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要不你用我的手机打,我的朋友会打这个电话,可是占线他就打不通了!
听听,自己明明有手机,偏要留家里的电话。一股火猛地涌上来,直冲老太太的胸口。
我是没办法,阿姨!我的事你也知道的,我没办法。
老太太一下子明白了,胡静静不是心疼手机,是怕被女朋友查到。想到这儿,她又有些可怜胡静静。老太太拿住胡静静递过来的手机,可是却没有通。胡静静自己拨了一遍,然后说,信号不好。要不打一下大哥的吧。
胡静静拨完号码,并没有把手机递给老太太,而是用软绵绵的声音说,大哥呀,我是小胡,你还没有来呀?啊,这样啊,好的,好的。
胡静静刚想向老太太转述,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胡静静拿起电话,小脸马上变了,什么?还得一个小时?真有这么堵吗?我告诉你呀,你要是骗我,哼哼!胡静静扔了电话,也没理站在一边的老太太,一步三摇地摇回房间去了。
鸡洗净,抹干水,老太太拿着生抽在鸡身上擦着。因为天冷,老太太抹一会儿就要把手放在暖气片的边上暖一暖。暖气片有些漏水,不分白天黑夜的滴滴答答。老太太在滴水的地方放了一个水桶,用桶里的水冲厕所拖地。
抹好了生抽,老太太往鸡膛内撒了盐,用酒腌上10分钟,然后再放进烤箱。老太太切冬菇的时候,算了一下时间,再有50分钟,儿子女儿肯定能到了。到时候烤箱里的鸡也差不多了。这烤鸡是女儿最喜欢吃的,每次一来,光她自己就可以吃掉半只烤鸡。老太太为了给女儿做烤鸡,特地买了老孙家淘汰下来的烤箱。
儿子不吃烤鸡,但也有特喜欢的牛肉卷。自从在某饭店吃了之后,儿子好像被牛肉卷给迷惑住了。为了让儿子常来常往,老太太就厚着脸皮向饭店的厨师讨教。厨师起初是以为老太太偷艺,后来听说为了让儿子常回家时,厨师的泪都快掉下来了。
牛肉卷吃起来好吃,做起来麻烦极了。老太太为了做儿子爱吃的牛肉卷,从中午就开始忙活。她把牛肉切成0.3公分厚的连刀片,然后把洋芹切成和牛肉长度相同的段状。在切段的时候,因为要求精细,差一点没把老太太的手指切去。现在,经过千辛万苦做好的牛肉卷已经好了。牛肉卷色味俱全盛在蓝花瓷盘里,等待着它的主人。
儿子和女儿的菜忙得差不多了,就得张罗妞妞的菜了。小家伙比爸爸和姑姑的口味档次高,喜欢吃螃蟹。只是小家伙和爸爸姑姑不一样,不喜欢老吃一种做法的螃蟹,一只螃蟹得变着法儿做,不然她一口也不吃。
所有的做法都试验完毕后,老太太为了孙女的螃蟹,特地跑了一趟书店。只是每一本菜谱里没有专门介绍螃蟹的,这些菜谱又贵得要命。老太太在书店里徘徊了好久,才捡了一本有两款螃蟹而且价格便宜的菜谱。
可是,等到老太太回家试做的时候,发现这是一本关于微波炉的菜谱。里面介绍的螃蟹没办法做,老太太没舍得买微波炉。走投无路的时候,老太太决定选中其中一款做法用烤箱来做。老太太从买的螃蟹中挑了两只最小的,进行操作了一次,没想到味道极为鲜美。
不过那两只螃蟹老太太只是尝了尝,并没有舍得吃完。老太太把两只螃蟹留起来,准备让女儿带走。
女儿在服装厂当出纳,嫁了一个拿老实工资的普通工人。日子过得要多紧巴有多紧巴,老太太没把房子租出去的时候,女儿基本上天天赖在娘家,光吃不说还得往回拿。为此,老太太除了为女儿的命苦感叹之外,还为自己没有金钱没有权力不能改变女儿的命运而揪心如焚。
紧巴的日子过着,再有老太太周济着,也许过不了几年,他们的日子也就好起来了。可是命运不济,光想好却老出坏事,先是女儿得了急肠炎,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然后又是女婿单位倒闭下岗,后来好不容易在一家单位找了一个值夜班的事做,工资还经常拖着不发。日子难过也就罢了,可是两个人还经常打架。
女儿才30岁,因为生活的艰难而像一个40岁的家庭妇女。同住一个楼,相同年龄的老李家的女儿,正像一株生机勃勃的向日葵,衣着时尚,收入丰厚,还傍了一个英国佬。每次回来,大包小包的不说了,光钱一扔就是几千几千的。害得老李拿着女儿在楼前楼后炫耀,骄傲。
人是不能比的,人比人一定没有活头。这个道理老太太明白,可是她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女儿长得也不差,也不呆不傻呀,为什么嫁了这么一个窝囊废!
说到女儿,老太太总喜欢拿自己来比试一番。当初老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家里也是一穷二白,可是老头子能干呀,在老头子没去世的时候,老太太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样比人家差。老头子不仅心疼老太太,还变着法儿挣钱。老头子去世的时候,已经是棉纺厂的车间主任,有着固定的工资还有数不清的礼钱。只是老太太没有想到,老头子会这样命短,40岁不到就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