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的家吗?夏虹说着,往自己的头上拉被子。做母亲的一把抓住被子,有什么事你给爸妈说呀!
没事。
不对,你肯定是和向北京吵架了?
穷日子还过不完呢,哪有心思吵架!不过,话没说完,窝在夏虹眼眶里的泪水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
你快说啊?
你急死我们了!
夏虹不说话,只是一把又一把地抹着眼泪。
你哭什么呀?说话呀?父亲见此情景也急了。
没吵架!
那你哭什么呀?
是不是工作不顺心?他们知道女儿为了挣钱,自己把端得稳稳当当的饭碗给砸了。
行了行了,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不行?夏虹用力把被子从夏夫人手里夺回来,像只受伤的动物一样在床里面缩成一团。
因为早上的事情,夏虹没能如约带客户去看房子。夏虹像救火队员一样赶到公司的时候,客户竟然没有来。公司里的同事像往常一样抱着电话勾搭客户。夏虹放下包,看到老板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因为没有底薪,老板对于她的迟到早退并不在意。只是在看到她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才猫哭耗子地问她出了什么事情?
夏虹不想解释,而是忙着给客户打电话。这个客户看中了夏季园的一套房子,磨磨叽叽地看了很久时间,说好今天去签合同交定金的。夏虹以为客户忘了,或者说有事不能来了。谁知电话一通,对方就脆生生地告诉她,我不想买了,以后不要来电话了!
夏虹说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吗?
客户说是说好了,可是我今天早上又变了。夏季园太远,我家先生上班不方便!
切,这个女人来找夏虹的时候,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夏季园的房子。女人怕夏虹看不起她,招招摇摇地表示,要不是为了老公上班,她才不会买夏季园的房子。现在,她却说老公上班远了。
夏季园是远了点,但离你先生上班近嘛。夏虹不想让自己努力了许久的事情不了了之。
谁说我要夏季园的房子了?女人一常反态地叫了起来。要不是隔着一条电话线,夏虹真想把手伸过去扇她几巴掌。
这个位于夏季园的三室一厅,房主因为儿子的病忍痛要了38万的价格,夏虹根据实际情况,认为这房子42万肯定能够售出。夏虹之所以把精力放到这个房子上面,就是为了拿到那4万元的差价。
其实,谁都知道夏季园距市区较远,要那儿的房子就是图个便宜。为了拿到这4万块钱,夏虹已经去了夏季园N次,房主也因为她的执着心生感动,把撒出去的大网收回来,只把房子委托给夏虹。摔了电话,夏虹还得想方设法地给房主解释,好在老头儿很好说话,三言二语就打发掉了。
4万块钱曾经像一个在嘴边晃荡的肥肉,连续三个多月挂在那儿,本来以为可以吃到嘴里,谁想到这块肥肉在她的嘴边滑了一下,就没有了。
对于这份工作,用夏虹的话说就是误入歧途。她当时应聘的是某房地产公司的售楼小姐,因为人家嫌她年龄过大,经不住她死缠烂磨就介绍她去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公司主要从事楼盘销售和二手房买卖,天天像孙子一样到处撒网到处陪客户看楼。
夏虹在交了几百块的培训费后,才明白了房地产经纪人和售楼小姐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售楼小姐是站在已经完工或者即将完工的楼房里,向每一个前来观看的客户介绍房型及结构,而房地产经纪人,就是持一个牌子拿一张名片,像保险业务员一样到处寻找客源。
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夏虹很想撒手不干,可是想想那几百元的培训费,只好以病假的名义脚踏两只船。她在心里为自己打了如意算盘,她可以在这10天病假里面尝试新的职业,行就辞职,不行再回去工作。
只是,夏虹的如意算盘被一位客户给打破了,客户是夏虹单位会计的侄子,小伙子以为夏虹会看在他姑姑的面子上给予优惠,谁知房子买下来收的费用只多不少。他喝多后找姑姑诉说夏虹的不是,第二天,夏虹就接到了单位的电话,她被炒鱿鱼了!
炒就炒了,早炒晚不炒,夏虹憋着一口气在房地产公司扎了下来。她的皮包里第一次装了一盒属于自己的名片,江江房地产公司助理。夏虹就凭着这张名片,说服了向北京以骄傲的姿态从原单位出来,做了一名东跑西奔渴望高额提成的房产经纪人!
在没出这件事之前,向北京从来没有考虑过房子。在他看来,父母的一切都在不久的将来属于自己,而自己的一切都在不久的将来属于儿子。
那么他像所有不求上进的男人一样,不喜欢把大笔的贷款押在头上,他也不喜欢为了物质拼命地工作。
向北京深受父母的影响,骨子里有知识分子加小市民的双重身份。他们也渴望有钱,也渴望住很大的房子,开豪华的汽车。但因为自身的环境造成了他们看不起农民,看不起小市民,看不起有钱人。
向北京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司机而灰心丧气,他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一个月挣1600块而忧心如焚。在他的眼里,父母就是他的整个天空,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就算他结婚后,向北京向父母伸手讨钱的几率只多不少。
现在,因为卫生间这件小事,夏虹及她的父母给向北京指明了前进的道路,要么买房子要么离婚。这两件看起来毫不搭界的事情一下子涌到向北京的眼前。
夏虹父母的态度让向北京感到吃惊,贫穷的蔬菜贩子已经今非昔比了。岳母很明确地告诉向北京,房子的事情不解决,夏虹是不会回去了。向北京为了给妻子面子,已经拎着东西三下夏家。可是除了一屋子的蔬菜和岳母岳父的冷脸,夏虹硬是挺着不与他见面。打电话过去,夏虹竟然像对付客户一样。向洋在电话这边哭得哇哇的,那边却硬着心肠扣了电话。
向北京从仇恨中冷静下来的时候,他第一次梳理自己的处境,儿子今年9岁了,等过了10岁的生日,11岁,12岁,一晃悠就到了十七八岁。9岁的儿子可以和他们同住一个房间,10岁也行,可是十七八岁呢?现在的小孩成熟的早,虽然为了避免给儿子造成不良的影响,他们的性生活从晚上改为儿子早上上学之后,但过程因为害怕儿子突然转回或者被父母察觉,总是草草结束。40不到的年纪,向北京就已经厌倦了夫妻生活,要是不怕扣上一个性无能或者阳痿,向北京想做爱的几率几乎为零。
如果要买房子,四环以内的首期最少要付10多万,向北京的钱和妻子一样处于月月光的境地,就算手下留的几个加班费,加吧加吧也不会超过3000块。3000块,一平方米都买不到。向北京以前觉得自己的父母有点小钱,但随着他们的日渐搜刮估计也差不多了,要是有钱,父母肯定不会放着钱让他们挤在一个屋子里。
父母和别的老人不一样,他们喜欢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为了这个空间,母亲经常在没事的时候唠叨,等到向洋大了就把这儿的房子租出去,到昌平那儿搞个四合院。父母没钱,他也没钱,夏虹及她父母的钱向北京也想过,不过他想不出一对以贩菜为生的夫妇会有多少钱?就算他们有钱,他们会把钱无条件地给向北京吗?
想来想去,向北京觉得唯一能改变的就是自己。饮料厂这几年效益还行,销售部门的效益像潮水一样,和向北京一起进厂的小路去年刚买了三室一厅的房子,一平方米达到了8000元。还有小满,那个不善言谈,长得像土豆的女孩,到销售部两年不是也有了自己的富康么?销售部工资不多,但年底的奖金和从客户那儿得的回扣无疑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有了这种想法,在送李总去天津的路上,向北京一直寻找开口的机会。李总并不是饮料厂的一把手,而是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执行经理。
他脾气温和,又长了一副笑眯眯的脸庞,无论身处何处人缘都好得不得了。向北京给他开车,也多多少少有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样子。
向北京是李总的司机,但也是一位秘书。他经常把李总的日常事务记在脑海里,接到李总问也不问直奔目标而去。因此,李总也特别喜欢向北京,应酬的时候从来不把向北京当司机看。向北京的夜晚大多数是在饭桌上,在老总旁边消磨掉的。
此时,向北京正行驶在去天津的路上。他们单位想在天津搞一个分工厂,李总此次前去就是做最后的定论,成还是不成就在他的一句话了。为这事跑得有些厌倦的向北京已经从李总的脸上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向北京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说还是不说。他怕现在说了破坏了李总的好心情,但他又害怕如果这次不说,可能以后就更难开口了。动物尚有感情,何况朝夕相处的人哪!
这时,李总的手机响了,李总接了一阵子电话,好像是为了天津分工厂的事情。李总接完电话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向北京说,现在缺少优秀的营销人才!做营销的很多,但能够悟透并做得很优秀的人太少了!
我们销售部业绩不好吗?
李总笑了笑,问向北京,你觉得销售部做得好吗?向北京心里说,做得不好销售部的人能买房买车,但嘴上却说不太清楚,听说做业务挺苦的!
李总从鼻子里哼了哼。
憋了半天,向北京终于结结巴巴地说,李总,我有个事想给你说一说,不过你听了不管同不同意可不准生气!
李总想也没想地,你不说我也知道,说实话,对于一个有家有口的男人,这点工资是太少了。北京呀,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看起来我们单位效益不错,可是人多肉少呀。
向北京没等李总说完,马上打断他的话,李总,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李总笑了笑又自作聪明地说,我也明白,北京,你在我的身边呢是我的荣幸,你不在我的身边呢我们仍然是朋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懂我懂!
向北京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李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离开我们单位,我想换个工作。
为什么呢?
我家经济情况不好,孩子也一天天地长大。作为一个男人,我得想办法挣钱!
你想换什么工作呢?
销售部!
噢,去销售部?李总沉吟了一下,这倒是好事,你应该趁年轻的时候拼搏一下。回头,我给销售部说一声。不过,北京,销售部的前期是非常难做的,不光钱少而且折磨人。
没问题,我有思想准备。向北京感激地看了李总一眼。
北京呀,一个好的业务员,和喝酒跳舞搞回扣没有关系!好多人都认为业务好做,其实呢,业务可是一门大学问,难着呢。不过你有这种想法,也是为我们单位的销售做贡献嘛。我支持!
向北京心里有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他很明白现在的处境,他从李总身边跳到销售部,假若一切顺利还好,如果不顺利呢?他还能回到李总的身边吗?
答案是已经没有退路,向北京想到自己端得好好的铁饭碗从此破碎时,他突然理解了夏虹辞职前的混乱。离开了李总就是离开了一份稳定的收入。他光想进销售部的种种好事,他没有想到做不下去的坏事,假若他做了三个月之后还没有业绩呢?销售部都是靠提成吃饭的,一个月300元的基本补贴连他自己都养活不了。
向北京再也无法想象下去,他摁开音响,成龙那富用感性富用力量的声音飘满了车厢: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记所有的痛,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向北京第二天就去了销售部,他一边为李总的办事效率惊讶,一边为自己即将踏进一个新的领域而忐忑不安。向北京走进销售部的时候,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正在为西山别墅忙碌的老向夫妇被儿子的这个决定吓了一跳,不过他们听完向北京雄心勃勃的理想,老向夫妇也只好用鼓励结束这次通话。
对于夏虹的事情,向北京没说老向夫妇也不想问。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喜欢夏虹就盼望着儿子离婚。向北京现在的状况,已经不是当年讨人喜欢的帅小伙了。现在的他已经抛开青春和活力不知不觉地向中年男人迈进。面对现实,他们愿意顺其自然。用老向的话说就是,注定要发生的,谁也逃不过。夏虹的尖叫虽然是命中注定,不过老向还是没有办法再重新面对儿媳。他正好借许显达这个别墅,给自己找到不着家的理由。
因为这件事,夏虹和公公的心态一样,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躲开了。一个躲到娘家,一个躲到西山别墅。可是躲能是个办法么?又不是一天两天,永远不见面。夏虹的父母已经劝好了女儿,只待向北京一句话了。
可是向北京又因为工作的事情忙乱了头,他每天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出去,然后再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回来。向北京现在已经没有车了,他每天的交通工具不是那辆黑色的丰田,而是公共汽车。刚刚失去丰田的时候,向北京的心里难过得要命。每看到丰田或者说汽车从眼前驶过,向北京都会想念他以前开车的日子。
向北京突然转换了工作,让老向夫妇在西山别墅一起工作的计划打破了。向夫人为了孙子向洋只好从西山撤回来,像以前那样呆在家里做做饭,收拾一下房间。夏虹没回娘家之前,家里的事务也是向夫人操持。一是夏虹没时间,二是向夫人不愿意与她一起共事。那个奏响锅碗瓢盆充满爱情亲情的厨房里,那种婆媳相融母女相知的情景永远不会出现。向夫人宁可自己少休息一会儿,也不让夏虹和自己一起做晚饭。夏虹本来想尽其所能地讨好婆婆,试了几次之后,也就坦然地享受起来了。
向洋对于母亲的这次失踪,从最初的想念到最后的不以为然。母亲不回来,他就可以不用睡小床了,而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席梦思上。向北京回来的时候,为了不惊动儿子,只好屈身儿子的小铁床上。向洋不想念母亲的状况让向夫人忧郁不已,她仿佛看到了向北京和夏虹走向离婚处,她仿佛看到向北京带着儿子过着又当爸又当妈的双重生活。夏虹能这样不声不响地坚持,向北京不声不响地转了工作,向夫人不得不为儿子一家的将来忧心如焚。
向洋仍然是一个孩子,他并不知爷爷和妈妈的不回家有什么不幸。大人嘛,总会找很多理由忙的。向洋很讨厌那张小铁床的,他睡觉不老实,老也折腾不起来。现在好了,他可以睡爸爸妈妈的床了,那席梦思太舒服了,太宽大了,向洋睡在上面再也不想他的小铁床。向洋每天心满意足地从席梦思上爬起来,然后在向夫人的叮嘱下走进学校。
向北京这边没消息,夏虹已经支持不住了。她在娘家呆了近一个星期,心都快拧成麻花了。与蔬菜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母在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后,比夏虹想得要明白,他们不仅不支持夏虹离婚,还让她快速回去和公公和解。可是,向北京却不来了。自家的女儿有错,但也没有错到低三下四的状态。夏虹只好像个待嫁的丫头一样,坐在自己充满青菜味道的闺房里等着向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