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这一层里,除了这对湖南夫妇外,还住着一个小伙子,我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每天都看他匆匆忙忙的。他穿着白色的休闲装,地道的南方男人。长得精精瘦瘦的,眼睛也没有北方人的明亮。我们仅仅打过两次招呼,一次是我刚来的时候,他帮我往楼上搬东西,开始我还以为是房东让他来的呢,后来我明白他住在我的右边。一次是我拎着一个空煤气罐下楼,正碰到他和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从房里出来,他就抢过了煤气罐,蹬蹬地跑下楼了,他冲我笑了笑说再有这样的体力活你就吱声,一个女孩子很不容易的。我一下子被感动了。我说他女朋友很漂亮。没想到他嘴一咧说女朋友?像我们这样没钱没权的还谈什么女朋友?你以为这是内地啊!后来,我才发现他每天都往家里带女孩子,有时是一个很漂亮的,有时是个很差的,还有一次我竟看到他和一个很老很胖的妇女走在一起。他搂着她的腰,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那妇女笑得哈哈的。
上海的一个女编辑来A城组稿。她打通我的电话就嚷:孙好,你他妈的太不够哥们儿意思了,手机换了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我把电话打到了你家里,我就找不到你了。我连忙道歉,说了一大堆的好话,她才高兴了。她问我现在忙吗?我说不忙,现在我是无业游民。她说太好了,你快来陪我逛商店吧。我对A城不熟。A城的华强北和东门我都没有去过。她说我到女人世界等你吧。我穿了一件蓝色的裙子,个子高高的。
女人世界的人很多,我站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我看着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女人在向我招手。她冲过来,急急地摇着我的手说,你就是孙好吧?我是艳欣。你看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艳欣是我以前的发稿编辑。她在诗刊做编辑的时候发我了20多首诗,我们写过几封信也通过几次电话,虽然没曾谋面但我们已经很熟了。艳欣说她现在在一家妇女杂志社工作,发行量很大的。她们的稿费可以和《知音》相提并论。她说孙好,你不要再写诗了。你的诗集出了吗?我哑着嗓子说早不写了,我一个多月前就不写诗了。艳欣说也好现在是饿死诗人的时代。我这儿有一部描写女性婚外情的约稿,30000字,你写一半,稿费30000你得15000。我心里突的跳了一下。看来诗真的没有市场了。诗是什么呢?原则上她是文学的最高境界,但现在还有谁会耐心地看一首诗呢?
我陪着艳欣,从女人世界到男人世界,再到儿童世界、华联、新大好,她一边夸着A城的衣服漂亮一边疯狂地购买。一个上午逛下来,我手里已经提不了啦。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艳欣全然没有我的疲惫,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着下午去东门,明天去中英街,后天去那儿这儿。
我有点受不了,我这人平时就不太爱逛街。想买什么都是直奔主题,我决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没事就爱东逛逛西逛逛的。就是不买也得试穿一下。我不行,我一逛街我的眼睛就受不了。虽然我看一天的书一天的电脑,我的眼睛一点事儿也没有。但多看几套衣服我的眼睛就受不了。这在女人里面算个优点吧。我以前的男朋友大伟就喜欢我这样。逛了一天,我心里就有些烦躁。我想要是艳欣是个男的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这么受累,这样我就不会陪她逛街了。累了一天,我的脚都起泡了,艳欣却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躺在我的床上让我给她做饭吃。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儿,可爱得让人直想咬他几口。他坐在我的对面,两条白嫩的小胳膊搂住他妈妈的脖子,黑黑的眸子里闪动着聪慧的光芒。我一眼就喜欢上他了。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孩子。他胖乎乎的小手、小胳膊、小脚,他身上穿的小褂子、小裤子、小袜子、小鞋子,这些小东西因为穿在了他的身上而显得生动起来。我对着他微笑,他冲我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
我想这一定与我的年龄有关。前几年的时候,我看到孩子就烦,尤其是不听话当众大哭的孩子。我原先邻居家里的小宝宝一天到晚地哭,无论谁抱他都要大哭,拼命地挤着眼睛哭,我就很烦,他经常到我家里挤到我身边看我,我从来没有一次表现出喜欢他。我觉得生了这样的孩子做母亲的是很累的事,我想那些女人就是为了孩子才老的。记得原先有一个女朋友,她说爱一个人爱到发狂时就想跟他生一个孩子。我当时还小,对她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就算和大伟快结婚了我还明确地表示,坚决不要孩子。
可现在,我却喜欢小孩了。
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怀里抱着一个大布娃娃,那是我过生日时小池送给我的。我以前一直把它放在角落里,自从搬了家后我就把它放在了床上,我搂着它就像搂着我最爱的人。我想大伟,想小池,我想如果我和他们其中的一位结了婚,现在我可能就做妈妈了。可能我的孩子比我见到的那个小男孩儿还要漂亮,还要可爱。我想结婚,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想结婚,我想让漂泊的心停下来。只不过,已经30岁了的我却不知道该嫁给谁?
我又开始泡酒吧了。我突然发现自己是这么的孤独,我的精神一下子没有了支柱。我像漂在大海上的一叶浮萍,永远地漂着,没有根基。我就这样一个人坐在房子里,我的手机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响过了,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空虚。我心里希望有人能陪我说说话;我希望有人能来敲一下我的门,哪怕是那种我很不欢迎的人。比如刘红、奇异,还有那个王载。
龙胜吧、圣保罗、大富豪,我每天晚上都进出这些娱乐场所。我脱去那一身沉重与繁华,我穿波鞋、牛仔裤、很露的小上衣。我抽烟,我喝酒。我和陌生人瞎胡闹。我在强烈的迪斯科音乐中放纵着自己。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我不再希望一个人生活。酒吧里像我这样的人不多,人们总是成双成对或者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他们喝酒、抽烟、玩色子、说胡话,只有我是一个人,我一个人每天都坐在那个小角落里。有时面前是一扎啤酒,有时面前是一杯咖啡。我的眸子扑闪着,好像在等人。这样坐一阵子就有了故事,一些男人走近我,坐下来,陪我喝酒,跳舞,然后各自坐的士在深夜里离去。
肖波是其中的一个,我第一眼看见他时差点没有惊叫起来。天!这不是大伟吗?那身材,那长相,那个头,就连抽烟的姿势都像。他穿了一套灰色的西服,当他从我的身边经过的时候碰倒了我的酒杯,酒水洒了我一身。他俯下身抱歉地对我说对不起。我不理他。在他转身的时候,我说能坐下来一块喝酒吗?他笑了。说北方的女孩子都挺能喝酒的。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你知道现在的我除了个头像北方人以外,其他的我都和南方人没什么两样了。我曾经白嫩的肌肤因为强烈的紫外线而变得黝黑、粗糙,我的声音也没有了北方人的明亮、清脆,我经常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话,好像有气无力似的。走在街上,一些促销小姐总对我说着白话,她们叽里咕哝地说了半天,我只好抱歉地请她们说普通话。搞得小姐一个劲儿地对我说不好意思。肖波笑了一下说凭感觉,我老家是烟台的。
肖波在一家公司做设计。他没事的时候就跑到我家里来,我们一块做饭一块玩北方的扑克。我玩着玩着就把他当成了大伟。以前我们俩在一起时总喜欢玩这种扑克,谁输了就往谁脸上贴纸条儿。我没有完全地忘记大伟,虽然他曾经背叛了我的感情,虽然我一直在心里记恨着他,可我并没有忘了他。尤其认识肖波以来,我想大伟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有一天,我喝多了酒,肖波送我回家后就没有走,他说想看海牛队赢了没有。回家的话就播完了。我就让他在客厅里看,在我去给他倒水的时候他从背后抱住了我。我挣扎着,请他不要这样。肖波一边压住我挣扎的双手一边轻吻着我的耳朵,他说你害怕什么呢?我们都这么大了。他把我推倒在床上,他一边剥我衣服一边说,一个人是很苦的事情,你干吗要压抑自己呢?平时找我的那些人不一定都是小姐,大家生理需要嘛。有一次,我和一个女的做完后她还给了我500块钱呢。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我一把把他从我身上掀下来,我情绪激动地说,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大伟来A城了,他在电话里说他来A城出差。突然想到你在这个城市。你能见见我吗?
我换上了最漂亮的衣服,精心地化了妆。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心里的伤。更何况是曾经很欣赏我的人。这时候,人们都穿上了厚厚的衣服。习惯了温吞吞季节的人们对突然而至的寒冷显得不适应了。每个人都抱怨着天冷,每个人都在街上走得匆匆忙忙。我上了车,那辆挤满了人的公共汽车。快过年了,A城的人还是这么多。真不敢想要是所有的外地人都离开A城了会是什么样子。
在上海宾馆那一站时,上来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司机就摁响了车上的喇叭。请给老、幼、病残、孕妇让座。一个小伙子站起来了,一个男人扶着孕妇坐下,转头对着小伙子说了声谢谢。天!这不是小池吗?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竟要做父亲了。我怕他看到我快速地扭过头去,可泪已经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