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教授的家离学校不太远,走两条街就到。据说他现在独居,至今未娶,平常的生活也很清闲,没有课的时候就提着个鸟笼出去,一个人静静的走在公园里。我以前和筱雅在公园幽会时偶尔会碰见他,他很和善,总是对着我们微笑致意。
当我敲开那扇已经有些掉漆的旧式防盗门时,眼前出现了一位六十岁左右,长了许多白发的慈祥老人,沈教授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似乎知道我要来。
“进来吧。”沈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让进屋内。这间屋子并不是太大,光线也不充足,但里面弥漫着浓厚的学术氛围,无论在茶几还是饭桌上都能见到教授平时做研究用的文稿、书籍。除了有关文史方面的书,我发现沈教授对物理学也很有研究,随处可见的是他物理公式的手稿。
刚坐在沙发上时,我感到有些唐突,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就先随便扯了点学校里的事情,接着又讨教了几个学术上的问题,沈教授和蔼地为我做了解答。和他谈话时,我发现私底下他其实是一个很风趣的人。在渐渐消除了紧张感后,我便要实现自己此行的目的了:问问他知不知道筱雅的下落。
“嗯,你说的那姑娘是你女朋友吧,她确实来找过我,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沈教授不急不慢的说。
“故事?什么样的故事?”我有些疑惑。
“怎么,你也想听?”沈教授抿了一口茶,笑着说。
“是的!”
沈教授放下茶杯,环视了一眼墙壁上悬挂着的有关民国的老照片,眼神变得苍郁、深邃。他还是像之前那样,缓缓开口说道:“南京是一座沧桑的城市,也是一座不屈的城市。当时日寇从上海一路北上,锋芒直指国都南京。随着苏州、无锡、常州等地的相继沦陷,紧挨着南京的原江苏省省会镇江便成了国都最后的屏障。传言时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的唐生智曾下一道密令,派遣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特别行动队星夜赶往镇江,驻守在长江边的西津渡口沿岸。当时唐司令官的密令中下达了两个任务,第一是在前线搜集日军的军事情报,第二嘛……”沈教授说到这顿了顿,又向杯中倒了一杯清茶。我听到这时内心百感交集,西津渡!这个熟悉的地方我前几天才去过,在那里我还碰到了一连串离奇的事情。
“这第二个任务是命令特别行动队到位于西津渡的一户人家中取来一幅画。据说这户人家的主人正是当时著名的实业家张怿伯。张先生在日寇紧逼镇江之际,曾密电唐生智,称近来自己寻得一无价之宝,如运用得当,可改国运。而今城破在即,希望中央政府立刻派遣专人前来收取。唐生智和张怿伯私交甚密,得到消息后,不敢怠慢,便派遣了教导总队的特别行动队前来收取。可谁知队伍到的第二天,日寇就用炮火打破了城门。古城镇江,金山宝地,一时间竟成了人间炼狱。教导总队的官兵们在完成任务后,就准备回去复命,但此时日寇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城扫荡,并将商会云集,商业繁盛的西津渡、大西路一带牢牢围住,教导总队的官兵只好化整为零,与日寇展开了激烈的巷战,他们作战十分英勇,很多人宁愿饮弹自尽也不愿沦为俘虏,正是由于他们的牺牲,才为附近居民渡江逃生争取了时间。可是本次的两个任务,情报和密物得要尽快送回去!就在这紧要关头,曾与特别行动队队长有过一段恋情的,张怿伯先生的小女儿放弃了与父兄北上逃生的机会,主动请缨,带着物品从一条日寇尚未封锁的水路迂回到南京。原来这小女儿从小生长在江边,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自幼性格不羁,时常与同伴在江上玩耍,所以摸透了江面的情况,知道从哪条水路回南京比较安全。旧时的恋人依依惜别,待渡亭上已经毫无乾隆下江南时的浪漫。队长决定留下来和剩余的军士坚守阵地,直到小姐带着东西安全离开才会撤离。敌人猛烈的炮火让这对恋人无暇顾及儿女私情,队长指派了一位身经百战的队员,保护着小姐乘木舟由水路返回都城。后来据一些逃难的亲历者回忆,当时派去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特别行动队官兵几乎全部殉国,不过有传言称那位队长最后并没有在西津渡牺牲,而是神秘消失了。当小姐成功离开后,队长便率领自己残存的弟兄从水路突围,只是他后来并没有归队,从此再无音讯,也许是在回南京的路上被日寇杀害了吧,总之他们都是民族精英,热血军魂。”沈教授故事讲到这便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后摇了摇头。
我听完也是感慨万千,对这些英雄肃然起敬。想着想着口中无意说了一句:“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是好样的,那位送东西的小姐更是好样的,难以想象,就两个人,便将东西送到了。”
我说完,沈教授微微笑道:“不,除了他们两人,据说还有一只黑猫,那猫是张家小姐从小养到大的,向来形影不离。”
“黑猫?”我听完觉得有些怪怪的,心里胡乱猜测着,难道?嗨,怎么可能的是,猫哪能活那么久!接着我又问道:“您知道,那幅画作叫什么名字吗?它究竟有什么来历?”
“那幅画名叫《七聘图》,相传是南北朝郦道元所画,”沈教授的神情讳莫如深。
听到这,我几乎要叫出来了,《七聘图》!那不是道叔前些日子在拍卖会上拍下来的画吗?这张图究竟有什么玄妙,竟还可以改变国运,还有道叔在这个时候让我前来拜会沈教授是不是也因为这件事?我十分吃惊,刚想开口询问,却被沈教授打住。
沈教授幽幽开口说道:“我的故事说完了,现在该说说你的了。”
我听完一怔,心想我一普通人能有什么故事,难道是我最近遇到的那些个怪事?我试探性的问了一下,沈教授点了点头。
好吧,这些天我压抑太久了,没有人愿意相信我,所以当有一个人能够聆听我哪怕只是当故事去听时,我也会感到很释然,于是我将这些天的经历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沈教授,并且还恭敬地递上了当时在那个怪桌抽屉夹层里发现的信封,希望沈教授能告诉我答案。
沈教授听完我的讲述,微微一笑,和蔼地问我:“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我原本是不太相信的,可是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也不得不相信了,毕竟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我点了点头。
“可是我却不相信。”沈教授的话让我有些意外。他接着说:“我并不相信那些人为捏造出来的虚无之物,但是,我相信这个自然界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或者说,规律,而这些力量和规律是我们目前的科学技术与认知水平望尘莫及的。”
听完沈教授的话,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他戴上老花眼镜,拆开信封,端详起信纸上的那串数字以及那个神秘的“井”字标识,大约半分钟后,他缓缓放下信纸,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很快,沈教授就站起身来向书房内走去,那间书房又小又昏暗,却堆满了各种书籍,我往里面瞟了一眼,看见沈教授正在书柜里搜罗着什么,紧接着他捧出了一个沾满灰尘的红色小方盒子,沈教授小心地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将盒子放到了我面前。
“这是?”我不知道沈教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送我礼物不成?这我哪好意思收。正当我还在臆测教授举动时,他已经将信封与盒子都挪到了我面前,并且耸了耸肩说道:“交给你了。”
我看了看教授,又看了看盒子,忙不及的将它打开,发现里面装着的是几张黑白的老照片。
“这个盒子在我这已经放了好久,看来今天它是找到主人了。”沈教授又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是那样平和,不起波澜。
我并没有听懂教授的话,目光又放到了那些照片上,将它们拿起翻看了一下,发现这几张照片正面是同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一副大家闺秀的打扮,动作、拍照姿势却很前卫,有时撑着油纸伞舞蹈,有时坐在石阶上发呆,有时当着秋千,有时和自己的宠物猫玩耍,一点也不受拘束。我看着这个女人,觉得她就像一个不属于尘世的精灵,她的笑容好美。正当我越看越痴迷时,突然觉得她好面熟,好像在哪见过。我又仔细看了看,身子猛地一颤,这个女人除了衣着打扮不同外,在长相上居然和筱雅一模一样!我眉头紧蹙,接着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这张老照片上的女人如果还活着,如今算起来也已经一百多岁了,而筱雅……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我完全怔在那里,心里胡思乱想,拿照片的手不小心滑了一下,其中一张就掉到了地上。我弯腰去捡,却无意中发现那照片的背面竟然也印有“井”字标识!
这时,沈教授开口了:“命里有时终须有,看来现在是时候了。”
沈教授的话让我十分诧异,我刚想询问,他又开口了:“想知道答案的话就去清山地堡寻找吧,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如果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东西,记得将它带回,交给你道叔。”
我满心疑惑,心中暗想这清山地堡不正是筱雅之前带我去的地方吗?现在他又要我找什么东西给道叔,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而且具体是什么东西也不说清楚,我哪知道要找什么,于是我便问沈教授究竟要找什么东西,只见他渐渐闭上双眼,说了句:“无相无形,皆由心生。”
我还没弄明白沈教授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接着又说:“至于你的女朋友筱雅……”
听到筱雅,我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满心期望的问:“沈教授您是不是知道筱雅去了哪?”
“我并不知道,但相信你们一定还会相遇的。”沈教授简短的回答让我很失望,也很不甘,难道真的就没有人知道筱雅去哪了吗?这时,教授又说道:“典同学,今天我所要说的就到此为止了,还是很谢谢你能来看看我这糟老头子,以后还有什么学术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讨论,要听故事也行,不过可惜的是我已经老了,许多故事都记不住了。”
今天虽然没能打听到筱雅的事情,不过还是觉得有了很大的收获,是的,收获了一个更大的谜团。告别了这个和蔼却神秘的老人后,我独自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想在这个世界找寻到答案,可惜没有人能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