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卓玛梦呓着从岳凡的胸口翻了下去,就快碰到地面的时候,被岳凡用左臂接住了。岳凡厚实的肌肉成为了一个不错的枕头,卓玛在睡梦中微笑着蹭了蹭脑袋。可是岳凡,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地欣喜吧,因为卓玛头枕着的地方,正是被蛇男弄的伤口……岳凡只差大声叫出来了。
“呃,稍微移动一下位置,坚决不能弄醒她,坚决不能……”岳凡把左臂一点一点地拖出来,天空上突然出现的彗星都在嘲笑他那迟缓的动作。
“奶奶的,又是扫帚星!”
彗星不像流星,虽然带着长长的尾巴给人很赶急的样子,事实上却几乎一动不动。西藏那种清澈的天空看见这颗彗星一点也不奇怪。
“真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上一次看见扫帚星,也是自己晕过去之后的事情。跟雪狼王殊死搏斗之后,终于体力不支精神松懈眼前一黑只剩幻觉了。在幻觉中似乎预见了没有前途的未来,也是从那开始自己学会了挑战绝望反抗命运。因此,山鹰队翻越了白马狗雄。不对,少了点什么。岳凡大脑开始运作:不是死而复生的雪狼王,不是深藏在杰玛央宗冰川里的吉祥金刚古寺,不是骨骸不是夏洛克。
把这些场景都过滤掉之后,就只剩漫天的风雪,肉眼依稀能辨认的只有黑夜和白雪稀疏的交界,然后是代表生与死的条纹。
岳凡猛地回想起自己醒来的那个晚上看见的人,不用多说,布条女人这个形象从一开始就让他觉得扑朔迷离,宛若天上的扫帚星,从踏入藏地的那一刹那开始就伴随左右,却不知道哪里是终点。彗星不能反抗旋转的桎梏命运,岳凡也不能。每次他想靠得更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每次他以为自己就要接近真相的时候,命运都在戏弄他,他却只好心满意足地接受这个结果。可是,自从经历刘青山那件事之后,岳凡再也不能安于现状了。
同伴也好任务也罢,都比不上让自己信服的真实。“如果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还要做?”这句不是自己风格的话刚碰到嘴唇,岳凡就笑了。
“扫帚星……布条女人……布条女人……扫帚星……”岳凡终于扯了半个手臂出来,卓玛的头靠着他的小臂,依旧甜蜜地熟睡着。肱二头肌上的伤口总算重见天日,也忘却了微润的细雨。岳凡这个姿势还看不见伤口的模样,倒是皮肤上的胎记清楚而陡然地映入眼帘。镖局里长大的岳凡一直秉承着一句话,叫做“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忘了是谁告诉他的了,反正从小磕磕碰碰不断,也全然不放在心上。这个胎记他还真是第一次仔细看,以前就算看到,也当成伤口而忽略掉了吧。
暗红色的圆形,四周缠绕着规则的波纹,中心似有一点光亮的皮肤,远远看去像一朵盛夏怒放的荷花。如果岳凡的皮肤有足够的生长素,这朵荷花应该能与刚噶拉姆的雪莲媲美。一滴淘气的雨水滑落在应该是花蕊的地方,岳凡明知是错觉,却还是嗅到一缕芳香。荷花旁边一寸的地方就是脸色略微苍白的卓玛,俨然一位花朵羽化的仙子。上一次梦见卓玛和莲花同时出现,可能这个胎记的意思就是,什么命中注定之类的寓意吧。这种事情谁说了都不算,只是岳凡暗自得意的样子,连闲得长尾巴的海尔多普都偷偷在笑。
“扫帚星啊,扫帚星。”它虽然漫不经心地飘过,却从一开始就对世间万物耳熟能详。可是当岳凡想知道自己身边的真相时,它却沉默着渐渐远离。原来真相都是自己发掘的,世上就算有全知全能的神,也会因为人类的渺小而不屑一顾。所以岳凡到现在仍然感觉无法抗拒的孤独,一种被远大意识抛弃的即将庸碌终生的寂寞。这样的缺陷就算是身旁倚着卓玛也无法弥补,岳凡此刻反而更想念布条女人。好吧,他说不是想念,只是想到而已。
“要是今天我能遇见她,我要问些什么……”岳凡觉得自己如果跟布条女人面对面地站一起,自己可能会脸红得整话说不出一句。
“我当然不可能是这样,我跟她又不是那种关系,我已经有卓玛了……什么呀!”这话虽然是在心里说着,卓玛却像听见了一样皱了一下额头,努着嘴翻过身去。岳凡的左臂完全解放了,可是也吓得一时半会儿不敢动弹。
“我……没有说出来吧?唔,没有说出来。”左臂虽不至于麻掉,但血流不畅也十分难受。女人都说男人的臂弯最温暖,现在她们应该知道这种温暖是建立在血管堵塞引起的压力膨胀血液熵增的残酷基础上了。岳凡盯着熟睡的卓玛,缓缓地用右手撑地,轻轻扭动腰,将左半边身子抬起来。无声无息的细雨缠绵有始无终的样子,岳凡索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卓玛盖上了。
就在岳凡触碰到卓玛的一瞬间,脑中突然回荡起初见阿奴依时的那首古老的歌谣: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东方高高的山顶,有一轮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脸庞,浮现在我心上。”
虽然藏语还不太熟练,歌谣的感觉却模仿得惟妙惟肖。岳凡的轻声哼唱,惊动了天边的群云。卓玛微微嗫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安静地睡去。也不知道这夜里,还有谁鼓动着一颗心儿在倾听。岳凡只觉得这首歌无比的熟悉,但始终想不起来具体的印象,就仿佛一出生就封印在自己体内,却一直找不到开启盒子的钥匙。也许是因为这首歌的缘故,他觉得阿奴依跟他一定有说不清楚的渊源,可能是,前世吧。
“阿奴依他们应该睡了吧。”岳凡蹑手蹑脚走近阿奴依,发现他居然用鹅卵石垒了一个围栏,浅浅的呼吸不敢惊动沉睡的大地,总是怕又有什么骇人的东西窜出来吧。阿奴依就是最胆小了,不过,那个时候却怎么也想不到。
“到底,哪个才是你呢……”
刘乾桂的睡相就夸张多了,看那一撅一撅的小胡子就知道是在做着金山银山的美梦,躯体的形状越看越像一锭元宝。
“刘哥,其实你这样有追求蛮不错的。”
岳凡的视线失去了焦点,无疑是思绪紊乱了。他叹了口气又抬起头,彗星正好进入一朵乌云小憩,只有凉丝丝的雨滴在脸上滑过,不知道是曾经谁留下的痕迹。
“怎么没见洛克?”旁边根本没有夏洛克睡下的痕迹,“应该是在放哨吧。”他俩一路上对危险就特别敏感,以前也有不约而同放哨的事情,只是那次的事情……不提了。
“洛克真有责任感。难怪都叫布尼塔利亚绅士呢。哈哈哈!”岳凡笑着准备去找夏洛克换班,可是在河边都走了两三里了,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岳凡着急起来,脚步也渐渐加快。
“我记得当时洛克追过去,糟了!他还没回来!”
无头苍蝇就是形容岳凡现在的状态。他依稀记得夏洛克追出去是这个方向,但是深夜的水汽甚重,越是前进周围越是模糊。岳凡不小心踩进河里,顿时冰凉入骨。
“洛克,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
伤口的疼痛随着急促的呼吸愈演愈烈,岳凡却丝毫没有理会的闲暇。虽然是黑夜,但岳凡还是察觉到四周的景色有些变化,也不敢再往前了。
雨开始下大了,不一会儿就大得有点夸张。河水也跟着闹腾,地面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亮晶晶的碎片像丰收一样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岳凡缓缓地毫无顾虑地一脚踏上,硬硬的软软的全都和着稀泥往脚上裹,不一会儿脚步就沉重起来,连回去的力量都使不出了。岳凡渐渐扑倒在雨中,睁着眼睛,呼吸却没了活力。瓢泼的雨水淹没了他的存在,如果死在这里,可能几个世纪内都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