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是朝岚。朝岚在他上台第三天,来到院长室。她依旧笑得很灿烂,铭宇觉得她比以前还美。他想,也许艾滋针的事已经过去,心身健康带回她的美丽和自信。朝岚说:“恭喜你当院长,我准备过几天出国了。”铭宇问她去那一个国家。朝岚笑而不答,只是跟他握了一下手,便意犹未尽地转身离开。铭宇望着朝岚离开的背影,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很痛。他跟朝岚以前开心的片断纷至沓来。他呆坐在椅子上,无法从那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影子中突围出去。
第二个辞职的是许心茹。她终于把刘红瑶逼上绝路,但自己内心也很痛苦。她想不到刘红瑶会选择了自杀来对抗王铁霖,想不到刘红瑶在最后时刻会把王铁霖送进了监狱。有人说刘红瑶穿上红衣红鞋上吊,死后会变成厉鬼——是最凶的鬼,它会回到人间报仇雪恨。许心茹听了非常害怕,只想早点立刻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这个充满了太多情感和悔恨的伤心之地。
如果不是朝岚的妹妹无意中在朝岚的日记本里发现了秘密,也许铭宇将永远也不会知道存在于朝岚与卢依娜之间的秘密。
那天,朝岚妹妹打电话约铭宇去月岛咖啡厅喝咖啡,说她把姐姐的日记偷出来了,里面有一个与他有关的秘密。朝岚妹妹叫梓秋,在珠州市一中读高三,平时绑着一条长长的马尾,俏皮可爱。梓秋把铭宇的“爱的日记”交给他说:“这是我无意偷看我姐的日记,上面写了她为什么离开你?你就在这里看一会,待会我要拿回去。否则,被我姐知道就不好呀。”
铭宇认真看梓秋翻开的那一页,上面写着“思绪如乱丝缠身,总是挥之不去。铭宇失去腹腔镜,他一定会发疯呀。卢依娜说只要我放弃铭宇,她定能让铭宇回到病房,重操腹腔镜……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我真不想失去铭宇,但又看到他痛苦,看到他前途毁于一旦,我又能视而不见吗?我还是同意她吧……不是说‘爱一个人是让他幸福吗’……我不能太自私呀……”
铭宇终于明白,朝岚是为了让他重返病房,而跟卢依娜交换了他。他感觉脑子爆炸了,全身发抖,他咬牙自言自语说“朝岚真是个傻瓜!你知道吗?没有什么人能代替你呀!”铭宇接着读下去,看到朝岚为让他回病房,放弃起诉王铁霖老婆,泪水夺眶而出,“嘀哒嘀哒”敲在日记本上。梓秋看了,慌忙把日记本抢回来说:“姐姐可能要回家,我要回去了。你千万别说是我偷日记本给你看的呀!”
梓秋说完便离开月岛咖啡厅,剩下铭宇一个人在痛苦、挣扎、后悔、疯狂。他擦了擦眼泪,然后回家,一路上感觉天旋地转。回到家里,卢依娜正在弹《朝雨》,那琴声荡漾着一种从没有过的详和。铭宇跑进书房,卢依娜仿佛没有听见。铭宇走过去大声说:“依娜,我有话跟你说。”
“你这么急跑回来,是不是有急什么事啊?”卢依娜停琴。
“你好卑鄙!竟然用卑劣手段欺骗朝岚。”
“我不明白你说啥?”卢依娜装作平静。
“你别再装啦!”
铭宇想起她跟朝岚交换的秘密,心里面颤了颤,接着说:“你怎样解释?你知道你害得朝岚多惨吗!你知道你一直在做什么?是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实在太愚蠢了,不应轻信你!现在朝岚连工作都辞了,她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了,是你害你她!”
“我承认跟她交易,她也是三思后同意呀!我是很无耻,很不道德!很没人格!连我都不相信我会这样做!但我发誓,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理解我吗?我完全为了你,放弃了人格尊严!为你,林铭宇,难道我不内疚吗?我从小到大,家人同学都是依我,我却放下一切追你……”
“我再问你,刘红瑶用艾滋针刺朝岚也是你指示吗?”铭宇说。
“绝对不是!我敢发誓,以我的能力也不会把朝岚逼上绝路,才能得到你!这你知道的。我承认叫王铁霖把朝岚调下门诊,让你俩没有在手术室见面的机会。但我真没叫人用艾滋针刺她呀,那完全是刘红瑶那个泼妇报复她!”
“你要我以后怎样面对你?你太卑鄙了!”铭宇说。
“你能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你说!”
“从前,山上有个寺庙。有一日,山下一个怀孕的姑娘,带着父母找到寺里的老方丈。她指着老方丈,说他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爸爸。当时,她父母很生气,将老方丈大骂一顿,并要求将孩子生出来扔掉。老方丈慈祥地说‘你们让姑娘把孩子生出来送到寺里养吧’。于是,姑娘的父母就把女儿带了回家。后来,姑娘承认孩子爸爸是谁,不是老方丈。她的父母知道冤枉了老方丈,便上寺来道歉。老方丈,只说一句‘阿弥陀佛’。”
“那个老方丈,我做不到。因为我无意伤害了别人。”铭宇斩钉截铁。
“你既然说你那么高尚,为什么连我完全为你而犯的错误都不能原谅呢?如果你坚持不原谅我,那我也不原谅你。你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吗?我为你,我牺牲了我的人格,甚至生命,你能赔我吗!”
“我不想听。你走!”
“你叫我走?你是不是人!我肚子有你的孩子,你就这样叫我走!”
“既然它错误而来,就让它一错再错吧!”铭宇说。
“你是不是人?我相中的人怎么会这样呢?好,你不要我,我就走。我告诉你,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让我留下。否则,你永远没有机会后悔。永远都没有机会!”
“你为了我付出许多,我很感动!但你叫我以后怎样面对你呢?”
卢依娜听了大哭起来,铭宇也不理她,独自去他爸床睡觉了。
翌晨,手机铃声惊醒了刚刚入睡的铭宇。梓秋打电话告诉他,她家人正送朝岚去广州白云机场坐飞机出国了。
铭宇慌忙起床,匆匆开车赶往广州。车刚驶上高速公路,老天就很不配合地下起了大雨,雨点“噼哩啪啦”敲在玻璃窗上,眼前一片迷糊。铭宇判断视野能见度只有200米,路况危险,停车加油站避雨。他无奈坐在车上,隔着玻璃窗,焦急看着茫茫大雨,模糊的视野浮现出朝岚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轻翘桃滑的下巴,她明亮的眼睛凝固着的深情聪慧,她调皮地浅笑眨眼咧嘴,她对他说“我爱你”……他想起不顺心时她的偶尔的无理取闹,想起她静静沉默抗议自己的“不满”,想起她习惯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享受“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温馨……
铭宇想着想着,泪水不禁涌了出来,“嘀哒、嘀哒”敲在衣襟上。他不禁自言自语说:“这一回真的把她气跑了,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往事如急雨,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铭宇感觉不能呼吸,感觉全身麻木、冰冷,他掐了一下大腿,痛觉全无。猛然,他想起朝岚快乘飞机了,见雨稍微变小,匆匆开车驶上高速公路。
铭宇赶到机场,匆匆跑到咨询台,问今天去美国的飞机何时起飞?服务员说:“还有1个小时起飞,旅客在16号候机室。”他跑去16号候机室,候机室门口的工作人员拦住他。他透过旁边的玻璃窗望进去,看见朝岚正提着行李,跟着家人往候机室深处走去。他大声地喊,拼命地叫。可朝岚却听不见,转眼间消失在拐弯处。
铭宇好话说尽,求工作人员让他进去一会。工作人员拦住他说:“这是规定,不可违反。你去机场广播站,也许能帮你。”铭宇顿时明白过来,暗恨自己的糊涂,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一茬。
铭宇边向广播站跑,边打朝岚的手机。朝岚不接。
铭宇跑到广播站,向广播员说明来意。广播员马上用广播对机场说:“李朝岚小姐请注意,李朝岚小姐请注意!林铭宇先生在总台找你,请你听到广播后速来总台。”
他又反复打朝岚手机,朝岚不但不接他电话,反而按掉他电话。他又发了几个短信给她,向她道明真相,恳求她回到他身边。短信却石沉大海。铭宇再打她手机时,对方已经关机了。
铭宇失落部站在走廓上,不知所措。突然,他看到电视机正播放一条新闻,报道美国南部出现风灾,有市民趁机抢劫。美国政府出动了军队去维持治安与社会秩序。铭宇想,美国人素质那么高,既有健全的法制,更有基督教的约束,在失控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到处抢劫,法律最关键还是公正!
这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铭宇脑子飘过一缕兴奋。拿手机一看,却是烧伤科的冯主任。冯主任说:“林院,那20多个烧伤病人,欠费58万元,你说怎么办呢?如果按王院长的奖金分配制度,医药费就用我们奖金支付了,那么我们科室这月不用拿奖金啦!现在我科职工上班情绪很低落呀!”
“你看着办吧。想办法动员他们转到广州大医院去吧,以免医院继续亏钱。至于奖金问题,等我回去跟大家讨论再决定吧。”铭宇挂了电话,感觉很烦,很乱,整个身体里面都被挖空一样,空荡荡的。
突然,普内科杨主任打电话给他,报告一个护士给一个糖尿病病人注射姨岛素时,错注了十倍,病人昏迷,正在抢救,家属在科室闹事。
铭宇只好匆匆赶回医院。幸好病人已清醒,血糖水平也控制正常。铭宇怕病人家属向媒体暴光,不得不答应赔偿3万元。
处理完医疗纠纷后,铭宇只感觉身心疲惫,才开车回家。临走时,他听到杨主任对马护长说:“这个月奖金要打水漂了。”
“都怪那该死的王铁霖!把赔偿转嫁给了科室。”马护长咬牙切齿地说。
回到家门前,铭宇停车进屋,拖着疲惫身驱爬上了楼梯。推开书房的门,一阵风迎面吹来——原来书房的窗没有关。书架上的书全被依娜扔在地上,书房一片狼籍。乱书中,铭宇看见依娜的“响泉”倒在地上,古琴已被她摔断了一个角。桌子上依旧放着那本古琴谱《唐秋》。凉风阵阵从半掩的窗吹来,沙啦啦地吹翻《唐秋》的页面,直至翻到最后一页的《响泉》。
铭宇伫窗看后院,依娜的宝马已开走了。诺大的后院,只剩一棵枫树愣在那里,树叶在风中飒飒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