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院长的同学是深圳某医院的院长,姓甄。前年,他从卢依娜的公司买了两台腹腔镜,这次他是被卢依娜请来专门给蓝院长做思想工作的。甄院长带蓝院长进了他的房间后,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倒杯茶给蓝院长说:“几年不见,你是越活越年轻哩。”
蓝院长说:“你也是呀,看起来像个50岁的人呀。你们深圳收入高,生活质量高,当初只有你选择去深圳,你真是独具慧眼!”
甄院长说:“哪里。当初我也不想去呀。同学中只有我一个人去,结果谁也想不到深圳变化那么大。谈谈你们医院吧,现在年产值有多少啦?”
蓝院长说:“1个亿。一千多人,跟你们医院比,肯定差很远啦。”
甄院长说:“不会吧?我们医院有4个亿呀,我们才700个员工。”
“病人倒不少,主要是收费低,特别医保病人。许多医保病种限价了,比如一般普内的病,医保局只给5000元,超过了医院自己赔。医院开始时每月赔几十万;现在好一点,我把它跟每个科室挂勾,亏了从医生护士奖金中扣除。医生也聪明了,看到病人医药费快超过5000元,赶快动员病人出院,过了15天再入院,重新使用医保。”蓝院长又摇摇头说,“珠州市其实有钱的病人很多,可惜病人流失很多,多跑到广州去。现在,我想搞些优良项目,争取每年都增产。”
甄院长说:“你打算搞一些什么项目?”
蓝院长说:“我打算把心脏手术搞上去,一来可以满足那些有钱又不想跑到广州去的病人;二来医院又可以增加一些收入;三来在我退休之前可以把医院心脏外科的水平提高一个档次。”
甄院长说:“我医院也在搞心脏手术,但病人不相信我们技术,都跑到省医去了。结果,我们投资一套体外循环设备亏了。你想想,毕竟需要做心脏手术的病人很少呀。广州几家大医院技术很强,深圳离广州只有一个小时路程,病人干脆去广州啦。我们最赚钱的是腹腔镜手术,现代人的生活质量高了,都不愿意开刀了,因为开刀会留下一条像蜈蚣一样的刀疤。特别女孩,近年宫外孕越来越多,女孩最怕刀疤,普遍选择腹腔镜手术。腹腔镜手术只需打三个孔就可以完全手术,手术后基本看不到伤口,多美观!所以,微创手术将会代替传统开刀手术。你院的微创手术发展如何?”
蓝院长说:“腹外科已开展腹腔镜了,比如胆结石、慢性阑尾炎等病种都可以做。只是妇科主任退休返聘的,年龄大了,没打算开展腹腔镜。我上次到邻市人民医院参观,人家都开展了宫腹腔镜手术了,子宫肌瘤、卵巢囊肿都可以行微创手术。我打算把妇科开展起来。我院平均每天有5台子宫手术,8台卵巢手术,如果有一半病人做微创手术,收入是很可观呀。看来,我再买两台腹腔镜,把妇科微创手术开展起来。不过,这还要看下面的医生是否争气,他们不配合也不成呀。”
甄院长说:“腹外科大有发展空间呀,不能局限做胆囊、慢性阑尾炎等手术呀,比如斜疝、甲状腺、胃穿孔等病种也可以开展呀。今年,我院还开展胸腔镜手术了,肺部手术都可以做。如果你真想多添两台腹腔镜,我推荐你买MK公司的产品。该公司的产品操作简单,质量好。我院买了两年没出现过问题。至于医生嘛,可以培养人材,或者引进人材呀。”
甄院长说的MK腹腔镜,其实是卢依娜公司代理的产品。
蓝院长不知甄院长受卢依娜之托,他比较信任甄院长,毕竟是老同学,而且作为每年收入4个亿的医院院长没必要为腹腔镜来做说客。蓝院长在甄院长房间谈了两个小时才离开。临走时,甄院长还告诉他,现在很多公司在回扣方面并不可靠,说好给你30%的回扣,转身只给你15%。甄院长还说,有的公司不但不给回扣,拿了钱还去检察院揭发你,小心行驶万年船呀。
蓝院长刚回房间,卢依娜敲响他的门,约他出外面喝茶。蓝院长说太晚了,改天再去。卢依娜说,能否让我进来谈吗?只占你几分钟。蓝院长想起老同学推荐过她公司的产品,开门让她进来。卢依娜一坐下来,蓝院长问她说:“你怎么知道我院准备买腹腔镜呢?”
卢依娜说:“广东所有医院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哪些医院有钱买?哪些医院准备买?哪些准备再添的?我早分析过。不过,想不到蓝院快60岁了,看起来也就40来岁,蓝院长可不好分析呀!”
蓝院长听了哈哈大笑,然后说:“卢小姐让我‘老夫聊发少年狂’哦,聪明!聪明!可是,卢小姐,如果我院再买两台,会导致这个地区的医疗资源太密集了,省不一定批准我院买,要等拿到指标才可以买哦。”
卢依娜明白蓝院长借口拒绝她,便说:“你说指标是吗?这个你放心,如果你拿不到,我公司帮你拿几个指标,只要你买就成了!”
蓝院长佩服地说:“卢小姐真厉害,没有办不成的事哦。”
卢依娜说:“其实指标也是那么多的,落后地方没钱买,指标也浪费了,干脆给发达地区,还可以为国家医疗事业发展做贡献!”
蓝院长听了哈哈大笑。
在药品和医疗器械的竞争中,往往决定胜利的是回扣,谁的回扣多,谁就胜。至于质量往往放在第二位,因为使用药品和医疗器械的不是领导,而是医生。蓝院长接近退休年龄了,近年珠州市经济发展迅猛,医院收入连年创新高,他想多做两年院长。为此,他几年前找人事局局长把自己档案上的年龄减了两岁。
蓝院长最后没答应她,只说腹腔镜是医生用,由医生决定。
三
铭宇心如石压,不知如何跟病人家属交待,况且病人是女友亲戚。病人刚才还与妻子谈笑风生,现在却昏迷了,他妻子能接受这个现实吗?铭宇发现他需要莫大的勇气才敢走向医务办公室,病人家属零乱的脚步声,如雨点敲在他心房。他听出那焦急的脚步声,承受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他走进办公室,看见杜水愚妻子如风中的芦苇杆摇晃着,白发零乱,一脸刀刻般的皱纹,眼睛布满红丝。她见铭宇进来,眼睛闪了一丝亮光,猛然向他扑过来,又在他跟前戛然而止,抬头望着他,眼里满半是期待半是惊慌,声音发颤地问:“铭宇,铭宇……老头怎么啦?朝岚刚才说他止血药过敏啦……现在抢救回来了吗?”
铭宇动了动嘴唇,感觉有千斤重,他还是故作镇静地说:“姨公刚才用一种新的止血药时,发生了过敏性休克……幸好及时抢救回来,暂时病情危重,随时有生命危险!即使抢救回来,也可能大脑受影响。不过,按我的经验,姨公的病是有希望的……但你们也有心理准备……姨婆,你还是先坐下来谈吧。”
铭宇把朝岚姨婆扶到沙发上并为她倒了一杯水。她哪里还顾得上喝水,只是机械地接过拿着,嘴巴不停颤抖,很久未能说出一个字。杜水愚妻子叫赵一楠。她的先祖是北宋黄庭坚的师爷,叫赵典成。当年苏轼因为乌台诗案牵连了门下的才子。黄庭坚从北京调到吉州太和县。当时赵典成随行。他们在赴任途中,游三祖山山谷寺石牛洞时,因爱其幽静,黄庭坚在这里住了一些日子,还自号为山谷道人。他走时,他留赵典成在这里帮他管理此洞。可赵一楠的家,传到她这代只剩她“一枝独秀”了。她嫁给杜水愚后,家里祖传的古董也跟着“嫁”到杜家了。朝岚经常带铭宇到姨婆家作客,铭宇跟着朝岚叫她姨婆,欣赏她家的古董,跟姨公学国画,姨婆对铭宇也十分亲切,铭宇与这两位老人关系非常密切。此刻,剑铭感到非常尴尬,不知如何面对赵一楠。
终于,赵一楠哆嗦地说:“老头子刚才还好好的,我为什么不问他呢?”
朝岚问她说:“姨婆你没事吧?问姨公什么呢?”
“你姨公人比较善良,经常有人向他借钱,以及书画。他从不记录,口头说说就算了。万一他走了,那些东西……还有家里的存折都在他那里保管,密码只有他一个知道……是的,我还得回家……家里不能没人呀。”
“可以向银行报失的,存折不怕的。”朝岚说。
铭宇忆起赵一楠家有祖传古董,猜测赵一楠担心的不是存折,便说:“姨公就交给我吧,我是有信心的,以前碰了好几个这样的病人,全治好啦,我会动用医院一切资源来治好他的。家里的事,放心去办吧。”
铭宇叫朝岚送赵一楠回家去,自己进去监护室看杜水愚,见他腹腔引流管的血如不断红线,心沉了下去。他眼前又浮现那个“血窟窿”。
晚上11点34分,铭宇才回到家里。朝岚还没睡,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从楼上走下来,灯光下的朝岚桃脸雪肤,单薄的睡衣隐约显现出她丰满的身材,明眸如月下秋湖,泛着清澈的亮光。铭宇深情地望着她,见她穿得单薄,柔声对她说:“你快回房间吧,着凉了会感冒的呀。”
铭宇躺在床上,眼睛又浮现那个“血窟窿”,突然,在“血窟窿”的幻象上又叠加上了王副院长那深不可测的眼神,他总觉得那眼神里藏着一种可怖的阴森,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朝岚问:“姨公病情好点吗?清醒了吗?”
“还没有,不过引流管的血水有减少的迹象了。不要担心,早点睡吧。”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但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呀。”
“啥事呢?”铭宇有点摸不着头脑。
“前些日子,一个医药代表送来一个诺基亚手机给你。我收了。那个医药代表是‘封血停’公司的。她怕你不用她的药,所以送来给你。我忘了告诉你。我想,一定是那个王副院长叫她送的,他担心你不用封血停。”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今天如果不是用了‘封血停’,姨公也不会过敏休克。你真不知深浅,医药代表的东西可以随便拿吗!人家可以拿,我们不可以拿。那个王铁霖时时刻刻盯着我,找机会置我于死地!人家是副院长,有背景的!我只能小心保护自己,别让人家抓住把柄。这事可大可小……”
“拿最多的是王铁霖,他敢揭发你?”
“你不知道这世界游戏规则。讲一个故事给你听,有3只老鼠去偷大米,它们刚出仓库就被管理员发现。两只老鼠把偷来的两袋大米扔在另一只老鼠跟前,同时指着它对管理员说,大米是它偷的,我俩只帮它搬运。结果,那只老鼠就被管理员抓走了。你看,为什么经常有贪官自杀?因为只有他死了,那条食物链才能保存下来。我不希望我做那只冤枉的老鼠。”
“那现在怎么办?”
“把手机还给她呗!”
“可……我给我妹用了……”朝岚坐起来。
“拿回来,还给人家。那医药代表叫什么名字?”
“我忘记了,好象姓卢……卢依娜,是的,她留一张名片,我夹在书上了。明天给你吧。可是,铭宇,就一个手机,有没有必要还给她呢?现在几乎每个医生都收医药代表的礼物呀。你看我科这月奖金,几乎被扣光了,超保扣的,医药比例失调扣的,病人欠费扣的……扣除了,每个医生只得可怜的两千元奖金。如果没有回扣,个个喝西北风。‘水至清而无鱼’,现在这社会,谁也难免不被拖下水!”
“大道理我懂。做人如行医,首先要保证安全呀,你知道吗?跟我们医院有关系的医药代表,几乎都跟王铁霖熟悉,我不想被王铁霖知道,否则突然死了,也不知是什么回事!况且,中央隔几个月举办一次“打击收回扣、红包”的整风运动,别撞在枪口上!好啦,别说啦。叫你妹把手机拿来,我再送一个给她。”
朝岚把被子盖上头说:“小气鬼!不理你,我睡觉了。”
“我不怪你拿手机。你应该早告诉我有这件事。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真的忘记啦。古人言最痛苦莫过于‘世人皆醉,惟我独醒’。你不顺应潮流,总会有一天被洪水吞没,我是担心你呀!万一你有事,那我怎么办呢?你再一意孤行……我以后不理你啦!”
铭宇感受到她的火焰的炽热,转身去抱。朝岚把他伸过来的手从腰间抓起,狠狠甩开,转身用屁股顶着铭宇,不准他靠近。
铭宇与朝岚恋爱不久就开始同居,双方父母催他们早日结婚,他们也准备明年结婚。
铭宇见她动火,干脆不理她,转身睡觉,可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那个“血窟窿”常常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