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七天,没有任何人给我打电话。大亮销声匿迹。因为天热,很少有人买巧克力,我一个单子都没有接到。这些我都能忍受。说到底,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忍受的。一个人躺在床上,让电扇疯狂地吹着。我慢慢觉得死也不过是这样的感觉。手机突然响起,我以为是大亮,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对方说是送快递的,问我在没在家。大概他认为,这个时间,一个正常人是没有理由待在家里的,我应该穿戴整齐,去某家公司上班,然后顶着大太阳跑跑业务什么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本人在家。他的速度很快,几分钟后就敲起了门,然后把一个纸箱子送到我的手中。
七天前,大亮要了我的地址,说要送我一件宝贝。现在,这个纸箱子里就是那件宝贝了。我把箱子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端详了半天,猜不出里面有什么。房东的女人打开房门,她要穿过客厅去厕所撒尿或者拉屎。她问我箱子里是什么。我说不知道。她停下来,站在旁边,等我打开。好吧,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大亮的把戏。我用一把裁纸刀开启了纸箱,里面是一团报纸,我剥开报纸,一层又一层,就像大亮的电话,不厌其烦。最后,一个瓷瓶露了出来。
你发财了,这是一个古董。女人斩钉截铁地说。我说,不过是一个瓷瓶。这时,我脑子里的画面是大亮蹲在一个地摊前,掏出十块钱买下了这件瓷瓶。女人不甘心,拿起来细细观赏,赞不绝口,她由衷地赞叹道,你看这花纹,多么优美,这釉色,多么温润,一看就是老东西,可以上溯到几百年前。我笑着说,那卖给你吧,二百万。她把瓶子放回桌子上,说,我可没有二百万,我只有这套房子,如果是真的,我愿用这套房子跟你换。我说,我说着玩的,钱算个屁啊,房子算个屁啊。
她肯定是要反驳我的,作为一个教师,讲道理是她的职业病。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大亮打来的。他第一句话就问,收到了吗?我说,你弄个破瓶子糊弄谁呢!他说,那是真的,最少值五十万。我说,谁信啊!他说,你去找个行家掌掌眼。我说,算了吧,肯定是假的。他说,这些瓷器,我谁也没给,只送给你一个,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别不信,你要相信奇迹……
等我挂上电话,回头看茶几上的瓷瓶,踪迹不见。我竟然一阵莫名的紧张——只因为大亮说了一个五十万的数字。随即我骂了自己一句。房东的房间关着门。我敲了敲,女人开了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舒服死了。她手里拿着瓶子,她简直有点爱不释手了。我说,一个假瓶子,有什么好看的。她说,是真的,我有种预感。她确实很喜欢这个瓶子。她越喜欢,我越厌恶。我怎么可能和一个教高中数学的老师喜欢一样的东西!女人打了一个电话,是打给一个历史老师的。据说这个历史老师是瓷器鉴定专家。她建议我把瓶子送去鉴定一下。我说,我讨厌各种老师!她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受到侮辱,再也不说话,把瓶子塞进我手里。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躺着,在翻滚的热气中翻着一本枯燥的小说。盈满汗水的手和纸页粘连在一起,犹如书中那些冗长的环境描写。瓶子摆在窗台,被饱满的光线所笼罩,倒是挺好看的。看着这个瓶子,我有了一股喝酒的冲动。我下地去拿啤酒,经过客厅时,又碰见了女房东。她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在我的身后用极快的语速说,小张,你发财了,小张,你发财了……
啤酒很凉。我灌了两大口,希望能积攒起一些勇气,把眼前的女人打个半死。她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我,不停地打听着瓶子的来历。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大踏步走进房间,抓起那个瓶子,回到客厅。她做出一个迎接的手势。我说,给你!我把瓶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用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