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和宗建明晚上散步是我们从保定监狱回来后开始的。那晚吃完涮鱼后我去探望父母。我给父亲买了桶优质散白酒。在回家途中,我看到马路边上两个人正在疾走。他们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他们走路的速度非常迅捷,有点像竞走运动员。当车身从他们身边滑过时,我从倒车镜里看到他们挥舞着臂膀,似乎在朝我大声呼喊。我这才看清,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宗建明和小柔。我没有停留,继续保持120迈的速度。在街道拐角处我停了车,扒在方向盘上眯了会。不久宗建明和小柔走过去了。他们扔保持着竞走的姿势,两个人间隔的距离不是很远,身体摇晃时他们的左肩和右肩会时不时蹭一下。我用手掌轻轻擦拭掉车窗上的雾气,大口大口吸食着香烟。
第二天宗建明在单位碰到我,说小柔想每天晚上散步,你要不要参加?我盯着手里的财务报表,目不斜视地说,她又没邀请我,我干嘛凑这个热闹?他笑着拍拍我肩膀说,怎么,你不是挺喜欢小柔吗?
每天凌晨五点半,我仍穿上我的跑鞋去买菜,天气越来越暖和,我汗流浃背地站在小柔门前,不晓得是用钥匙拧开房门,还是将青菜扔进垃圾箱。她和宗建明的夜间散步没有停止,他们甚至将散步的路线延长了两公里。
我们的涮鱼也没取消,小柔还是以前那样,慢慢咀嚼着鱼肉,仿佛她不是在进食,而是修女在沉静中祈祷。那天,如果我没记错,是农历二月初十,我们吃完涮鱼出来时,宗建明突然骂道:“我操他妈的!这不是他的车吗?”
我很快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那是辆黑色奥迪A8,停在涮鱼馆旁的一家饭馆前。那是家烧烤店,锦州人开的,生意相当火爆。宗建明冲上前,朝尾车灯踹了两脚。车身晃了两晃,宗建明并没有罢手,他骂骂咧咧地返回涮鱼店,不一会儿抄了个啤酒瓶出来,照着倒车镜就是一下。砸完后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
那个男人就是这时推开车门走下来的。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他头顶上几乎没有头发,两只肥胖的耳朵让他显得面目慈祥。他刚想发作,目光迂回中发现了宗建明。他挺着胸腹声音洪亮地喊道:“宗建明!你撒什么野!”
宗建明望着那个男人。他什么都没说。这时烧烤店里的吃客都跑出来看热闹,他们有的认识宗建明,有的认识那男人。宗建明环视了下四周,猛然朝男人吐了口浓痰。男人躲闪不及,慌乱着用手擦拭。宗建明这才冷笑两声骂道:“你妈拉个X!曹书娟现在在哪儿?!”
男人明显被宗建明压倒了气势。他指着宗建明说不出一句话。后来他好歹清醒些,从西服兜里掏出手绢重新擦了擦脸颊,这才慢慢说道:“你老婆在哪儿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男人!”他擦完后扔掉手绢,转身拉开车门想钻进去。很明显他无心恋战。跟宗建明这样的人动手对他来说是很掉价的事。
我不清楚宗建明那天火气那么大,是不是因为小柔就站在他身边?有那么片刻我的目光偏离了这两个男人,投向了小柔。小柔正托着下颌凝望着宗建明。她的目光看似清澈,我却从里面看到了焦虑和担忧。宗建明那晚并没有喝多,他顺势从地上捡起两根穿羊肉串的钢钎子,突然朝男人猛冲过去。
曹书娟就是这时从后车门里出来的。一点没错。当看到她时,不光宗建明,连我都讶异地说不出话来。我们都以为她还在蹲监狱。她什么时候从监狱里出来的?她怎么会从这个男人的车里,那么从容地钻出来了呢?她气色很好,穿着身深红羊绒套装,嘴唇红润油亮,像新娘忍不住从婚车里钻出来透透气那样,站着伸了个懒腰。伸完懒腰后她面朝宗建明,温婉地问道:“建明……孩子还好吗?”
宗建明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伸手去拽她。他一把就拽住了她的披肩长发,同时嘴里咆哮道:“跟我回家!跟我回家!跟我回家!”
多年后我的耳畔还常想起宗建明这句话。跟我回家!这四个字从他粗壮的喉咙里大声地、无所畏惧地、豪迈地喊出来,尽管声带撕裂声线颤抖——何止是颤抖,简直掺杂着冰凉、恐惧和噩梦般的绝望。他肯定不明白曹书娟出了监狱后为何没回家,而是跟这个没良心的男人在车里温存——除了温存,他们这对狗男女还能在里面做什么好事?曹书娟的头发被宗建明用力拽着,身体几乎就要被他揽到怀里。如果我没记错,曹书娟刹那间推搡开宗建明,急急地朝那个男人靠过去,同时眼睛怒视着宗建明,仿佛在责怪宗建明弄乱了她优美的发型。宗建明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许他不是看我,而是在看小柔。然后,他手里的那两根钢钎就朝男人扎了过去。
那两把钢钎细长尖利,穿起皮糙肉厚的羊肉来也易如反掌。在众人尖叫声中,我们晃到团红色人影瞬间推开秃顶男人,硬生生夹在了他和宗建明中间。随后是声短促尖利地叫声。宗建明“啊!”了声倒退几步,愣愣地盯着曹书娟。钢钎就扎在曹书娟胸脯。她乳房高耸,上面插着两根细钢钎,不时在料峭的春风里左右颤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