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无常,世事难测。”
莫行藏站了许久,只扔出这八个字。这一瞬,他像老了很多。望了一眼睡着了的莫夜,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白麻袋——浑身缠满布条的吴何,他神色有些怪。
小舟独行,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莫夜背着吴何,这么两个家伙就这么倒在岸边。
为什么?
莫行藏很好奇,他好奇的不是他们两个遇到的敌人,遭遇的事情,而是好奇命运。
可能是莫夜的命运,可能是吴何的命运,或者只是“命运”这两个字而已。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命运产生兴趣。
“没用的。”身后传来一声,将出神的莫行藏从远方拉了回来,眼睛又充满了神采,“你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明白。”
“你怎么知道我想些什么?”莫行藏嘟囔了一句,一摸头,只是呵呵一笑,神色又是往常般淡然。
“不过,这也可以算作我当时做的事情,老天也觉得是没错的。”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后边,身子靠着那船木,眼望向船外。
他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红红的圆鼻子看来是喝了不少酒,脸色却没怎么变化,他只是站着,又收回目光,慈爱地望着这两个孩子。
“老天从来不认对错。”莫行藏背对着男子,说了一句。
“是,老天不能,但是人可以论对错。”男子一笑。
“酒罐吴,你为了救八龙,不仅家破人亡,还要背井离乡,一个人来到这个小地方。洛昕又重病去世了,这难道不是错?”莫行藏一转身,瞧着中年人。
“哼,对错又算什么?”男子自然说道,面色没有一丝悲楚。“当下为务,只要何儿还在,酒在,一切我都能放得下。我对得起天和地,也对得起莫八龙。至于洛昕,何儿,我吴云常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他拉起衣袖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又是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莫行藏听完不再言语,叹了一声,走出船来。吴云常看着满是伤痕的吴何,眼神满是慈爱,又看向莫夜,似乎是出神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些什么,也是出来了。
“你啊,看事太明。酒喝那么多,是用来醉的,不是用来清醒的。”
声音略显苍老,语气深长,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忠告。莫行藏背着手,身子已经站在江边,临江望远,雾气还在,可以听到江水的咆哮,一听似乎就可以想象到那大江茫茫去不还的气阔景象。
“每天吹着这江风,酒一会儿就醒了。醉不了。”吴云常走过去站到莫行藏的一侧,张开双臂,伸手似乎想要触到那风,风从他的指缝间溜了过去。
将他的衣襟吹得呼呼作响。
“现在还不是论对错的时候。莫夜这个孩子…”像是意犹未尽,莫行藏又像是故意停下,他两眼望向那苍远的江面,雾气还没有散去。
“我信的过。只要是救了何儿的人,做什么我都会认为他是好人。”吴云常也是望去,雾气正浓。但是他不用看就知道雾后面是那江,江旁边是那山,这一点不会改变。
“他以后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好人…”莫行藏特意将最后一个字念得很重。
“你可听过这么一首词,我懂得不多,经常拿几个熟一点的来掉书袋。”吴云常笑笑,将目光收回,望着旁边的莫行藏。只听他一句一句诵道——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当然听过,怎么?”莫行藏问了一句。
“唉,既然听过,你怎么就不懂呢?”吴云常一拍大腿,将酒葫芦别在腰间,有些不耐烦,“这里面一个比一个惨,壮年比少年惨,老年比壮年惨。我一个背井离乡之人,看到的是断雁、横江,耳边吹过的是寒风。而你呢?小小的僧庐躲不了雨,屋檐滴下雨来,风轻轻一吹就会有雨丝打湿你的衣服。”
“看不出来你倒是有些诗人的感觉。”莫行藏呵呵一笑,并不在意。
“酒多难免生诗意。你看,我们走过他们的路,看过他们看到的风景,听过那时的风,也看赏过那时的月。”
吴云常一顿。
“但那是以前,现在你已经感受不到了。所以,”他朝着小船一指,“他们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
老人神态有些冷峻,闭口不言。
“像你们这些老家伙活了这么多年,老马识途,但总会有一两次看错的时候。我虽然比你年轻,但并不一定就是错的。”吴云常哈哈一笑,酒葫芦一举,大口灌了下去,并不在意莫行藏那冷峻的脸色,接着又是一挥袖,将嘴角的酒水擦去,“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孙子不是?”
莫行藏不说话的冷峻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的脸色很平静,只是厚厚的白胡子扬了起来。
扬起的白胡子像空中的雾,有些虚晃。
吴云常却是知道,这老家伙现在是在笑,只不过,笑意全都藏在那胡子底下了。
“不过,为什么莫夜身上没有伤口,只有我儿子一人受伤?”吴云常非常不满,又一扭头,眼睛眯了起来,看向莫行藏,“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把何儿伤成这样的,你去不去?”
“去了也没有用。”莫行藏冷哼一声,眼睛微眯,“既然他们两个能回来,无论是野兽还是人,都好,可能已经结霜了吧。”
说罢摆摆手,佝偻着身子,回到船里。
两脚刚刚着地,林行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这老者将他们两个人伸手一裹,就是轻飘飘地朝着山上飞来。这般情景,犹如做梦一般。
他看了一眼林间,忽然变了脸色。
“就是这两个人!”
捂着已经止血了的伤口,他指着地上的两个人,对身后的老者说道。
老者一眼便看出了两个人的身份。
两人面朝地趴着,身穿背面写着“九玄”两个字的长袍,青色长剑落在一旁,林行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两个人正是先前的那两个人,那两个想要杀死他的人。虽然他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只不过林行刚说完嘴角便是僵住了,像是挂在秋空的一弯冷月。
伸出的手指也是僵化在空中,一动不动。
这两个人的模样简直是凄惨无比。一地的血冻成了冰,脸上有些尘土,一片散乱,衣服上结满了白霜。
林行这才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旁边的辛裳,才发现辛裳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煞白,两手不安的放在一起,紧紧地绞握着,嘴角微微颤抖。
剑云伸手一探,两人都是没了气息。
“是谁…”他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这两个家伙,这两个家伙死活他不管,但是他们的师父吕昌丁,不仅是九剑门的剑师,而且是自己的大弟子。
“这两个人怎么死的?”剑云说道。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林行停住身子,他一个小孩子,被这么一抓,吓了一跳。自己刚刚和这老头子在一起,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无从得知。他自己也是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会死在这里?难道是山上又出了什么猛兽不成?
剑云根本就没有去听。
其实他只是在问自己。
他看了一眼脚下的李明飞,只见他全身都起了一层霜。露出在外面的手上面却是很干净,什么也没有。剑云隔空手指一翻,李明飞身体便是完全反转了过来,身子朝天躺在地上。
“根本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剑云看了一眼,什么刀伤剑伤都没有,只有腹部的地方是一片殷红的血。他又看了一眼,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血里似乎有一股邪气。但让他不安的是,似乎这种气氛远比邪气让他难受的多,即使他已经到了如此的境界。他定睛一看,幽一股幽的黑气从里面冒了出来,只不过颜色很淡,风一吹,又迅速地散发在这空旷的林中。
“妖…妖怪!”林行大喊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是妖,是魔。”剑云神色万千,不知作何感想。
终于找到了,大弟子吕昌丁的阴谋。只是无论让剑云怎么去想,他也不会想到,他弟子的目的,竟然是这个。
“小魔剑。”黑气逐渐散去,看着发黑的伤口,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这三个字却是让天下风云雷动的三个字。
小魔剑,是九风落雨阁阁主罗生风的第二把剑。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这是一把魔剑。
无论是九风落雨阁这个阁,罗生风这个人,还是魔剑这个词,都足以让这把剑称得上风云雷动。
但它有名,不在这里。
天下有名的兵器,大多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的故事。
比如传言中的“子夜伏龙,小魔村愁”,每一个兵器,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小魔剑的故事,是它喜欢杀。
传说远古有一魔,自称是小魔,因为喜欢杀戮,但老是觉得缺少趁手的武器。也许是走火入魔,为了更多的杀戮,他干脆将自己锤炼成了一把剑,一直杀戮至今。
它杀了很多人,大约有几千人,几万人。此外,它杀了差不多有相同数量的魔。
它也杀兽,杀妖。
因此天下大多数****妖魔,都怕这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