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医院之前,马可和蓬蓬提到钱的问题。他说他现在急需要一笔钱,不多,一百元就够了。和蓬蓬提到这个问题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想抽支香烟,等烟叼到嘴里摸打火机,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只好拍了拍裤兜,然后满怀期待地去看蓬蓬。
蓬蓬没说什么,他开始翻他那只帆布书包。他没说什么说明他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耷拉着头翻了一阵后好像一无所获,后来他干脆把书包里的东西哗啦着倒在楼道的地板上。马可没想到一个男人的书包里会盛这么多东西:四条坠子,一条牛头吊坠、一个金漆牛骨真言牌、一条异度空间银吊坠,除此之外,尚有一个TIFFANY最经典的1837吊牌;有一瓶隆力奇蛇胆男士营养乳液、一瓶圣艾芙的无油面霜、一盒LANCOME抗皱眼霜;还有一个手机。也就是说,除了没有钱包,这个男人的背包里基本上什么都有了,而且这个男人背包里的东西,和一个女人背包里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不同。面对着马可惊讶的表情蓬蓬解释说,他的钱包大抵忘在家里了,要么就是忘在公司里了,对,一定是忘在公司里了,他来医院之前刚换的衣服。说完后他有些歉疚地对马可说:“你要是不着急,待会我去公司给你拿吧。谢谢你们买的柚子。”
他不提及柚子还好,他一提柚子倒让马可有些不舒服。很显然蓬蓬把借钱和买柚子的事联系到一起,也就是说,蓬蓬的这翻话让马可认为,蓬蓬把马可当成了那种缁珠必较的人。马可想再说点什么,然而觉得没什么必要,于是叮嘱蓬蓬说,手机要随时开机,等有了情况他会及时通知。
“我24小时开机的,”蓬蓬跟马可要了支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夹耳朵上,俯身将摊在地板上的饰品和化妆品划拉到背包里,弓着身子望着那些楼道里的病人,“只是,这样做值吗?”这时病房里传来“爸爸爸爸”的喊声,马可没回答蓬蓬,指指病房说,“你儿子叫你呢。”“我……”蓬蓬寻思着说,“等会!”他朝病房大声地应答了一声,然后盯着马可的眼睛说,“我知道你这么做需要很大的勇气。祝你好运吧。”
从医院里出来时马可一直绷着脸。如果没记错,在酒吧里喝酒时是蓬蓬算的帐。一个白领男人出门,绝不会只带喝几杯啤酒的钱。马可怀疑蓬蓬有钱,蓬蓬只是不愿意借给他。小气的男人永远办不了大事。“你不用给财政局那小子打电话了,”马可说,“你给刘敬明打电话,让他拿一百块来找我们。他肯定有钱。”
“好吧。我真他妈想他啊。我都一天没看到他了。”
在他们还没见到刘敬明之前,马可和索亚男在医院门口遇到个乞丐。从这个乞丐的脸上已经分辨不出乞丐的年龄和性别。乞丐跪在水泥地板上,也不晓得在那里跪了多久,膝盖前的搪瓷缸里缩着几张脏兮兮的毛票。乞丐不但没钱,还是个烟鬼,正跪着卷旱烟。马可在他(她)面前站了会儿,摸索着裤兜里的硬币。掏出一枚后又放回去。后来他的手碰到盒香烟,他抽出一根,半蹲着递给他(她),他(她)这才真正抬头瞄马可一眼,顺势将香烟叼到嘴上。马可又摸索打火机。没摸到。他觉得,他非常有必要帮这个乞丐把香烟点着。他翻了翻上衣,翻了翻衬衣,翻了翻裤子,他就差翻翻内裤里有没有藏着一个打火机了。当他失望地站起来时,乞丐突然扔过一样东西,他一把抓住:是枚简易打火机。他听到老人用安徽话安慰道:“小伙,凑合着用吧。送给你了!”
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送给他一个打火机,他没拒绝。天晓得这是怎么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有点不祥的预兆:有些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应该发生的还没有发生。在找刘敬明之前最好再跟老麦联系一下。只有老麦让他觉着可靠。老麦的手机终于开了,老麦终于接了他的电话。老麦的声音微弱,断断续续,他说中午接了个活,再不接活的话他就饿死了。现在正趴在金鼎大厦第三十八层窗外擦玻璃。马可知道金鼎大厦是索城最高的一栋大厦。如此说来,老麦这个时候应该腰系绳索,像美国烂片里的蜘蛛侠一样在这个城市的半空中行走、呼吸、抽烟或攀爬,同时,他必须用他手里的清洁工具和化学药剂将那些玻璃幕墙擦得和阳光一样耀眼明亮。这个城市有多少只这样的蜘蛛?无论有多少只,马可决计没料到老麦会成为其中的一只。一个沉重的冥想者终于变成了一个轻松的行动者,马可想,这个变化是好的,不是一般得好,是非常好。他听到老麦在手机里说,他的活就快完了,等活儿完了之后他会主动联系马可。“他妈的!”老麦嚷道,“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什么了?”马可听到老麦乌鸦般糁人的笑声,“一个女的跟一个男的,正在办公桌上操X。真他妈不公平啊。他们在屋里做,而我呢?我在屋外擦玻璃!什么世道!”
马可想笑却没笑出来。还好索亚男那边的电话颇为顺利,“刘敬明一会就到。我们到蓝岛对过的麦当劳等他。你给你老婆打个电话,问问她几点到家。”索亚男从兜里掏出瓣果肉塞给马可,“吃吧。柚子肉。挺香的。”
马可开始联系杨玉英。让马可有些意外的是,杨玉英让马可赶快回家。她的声音有些兴奋,她说,她妹妹从唐山过来了,是出差,晚上会来家里吃晚饭。她已经买了十斤排骨,两条青鱼,希望马可赶快回家炖菜。马可知道杨玉英有个妹妹,在县里的一家行政单位上班,但是他从来没见到过这个肯定比他还年长的小姨子。杨玉英和他的事情,她们家略知一二,知道杨玉英找了个比她小五六岁的男朋友。
“你先去等刘敬明,”马可对索亚男说,“我得回趟家。她回来了。”
“什么时候动手?”索亚男懒懒地问,“别他妈太晚了,我那地方痒得厉害,我想早点回去洗洗。”
马可没说什么,握了握索亚男的手,“待会我联系你,见了刘敬明先跟他买袜子。对了,先给刘敬明买个蜡笔小新。”
索亚男走了,他已经没钱买汽车票,不过蓝岛离这里也不是很远。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家离这里还有四五里地。马可的头脑越来越清晰。他果断地从陈氏超市门口偷了辆自行车,偷自行车时那个看自行车的老太太就站在他身边。可这一点都难不倒他,他假装钥匙掉在了地上,从地上捡了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一个聪明人可以在任何时候骑上任何人的自行车,就像那些猎艳高手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睡任何人的老婆一样。在跨上自行车骑了一百米后,那个老太婆才仿佛明白了什么似地追赶上来,小跑了两步就罢了。也许,她根本还没明白过来他偷了辆自行车,她只是跟他要存车费。有些人永远比另外一些人思维迟钝,马可想,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