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坤
“你这同学人真不错,说送你一双鞋,让你好好考试。他还说,穿上新鞋,应个好彩头,能考出好成绩。你看,这年轻人,年纪不大,还挺讲究。”说着,母亲哈哈地笑起来。
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但是当我再想起时,心里仍充满了感激。
在那个被高考的恐惧充斥的初春,我远离了那些挑灯夜读的同学,一个人在痛苦的边缘徘徊。
母亲的病仍然没有好转。医生已经找过我好多次,催我快点想办法凑钱。手术在既没有住院保证金叉没有红包的前提下,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可怕的决定。
“不用担心,好好上学。”这句话不下十次从母亲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问挤出,我不敢再听。
母亲苍白得像医院四面的墙壁,让人心惊。
我卖掉堆在课桌上像小山一样的课本,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步。
在一个工地,我被工头无情地赶走。背后响起的那句话,让我终生难忘。“笨得像猪一样,干什么吃的!”
我知道了和灰砌墙不是单纯的物质与物质的叠加。我看着被砖头砸起的紫色的血泡,嘴角竟有些咸咸的东西滑过。
失落,抑或是消沉,我徘徊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哟!我以为你从地球上消失了呢!”一个尖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庞,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来。
“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小霸王都想不起来了!”
我眼前出现了上初中时的一幕幕场景。他的霸道、无赖,所做的损人不利己的事还历历在目。听说他初中毕业后不务正业,被劳教了。没想到多年后,会在这样的境况下见到他。此时,他一身笔挺的西服,我一身的狼狈,很有些戏剧性。说实话,我对他仍旧心存鄙夷。直到今天,我还是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距离,本想几句寒暄之后逃之天天,却没想被他一句话触到了心灵的脆弱。
“还在上学吧?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我苦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那时我不懂事,办了一些傻事,可是现在的我起码能养活自己!”我不知道他是在表白他的自食其力,还是在讽刺我现在的潦倒。我仍是笑笑,笑得有些勉强。
“告诉我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帮你。”
脑子里的伤心事再次翻涌起来。没办法,在这种境况下,有人愿意听我说话,就已经不错了。
于是,我打开话匣子,说出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你怎么不早说!”他有些生气,“你妈手术需要多少钱?”
“两万吧。”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要做手术,会不会仅仅是这个数。
他一把拉起我的手。“走!跟我回家拿钱去!”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不!我不能用你的钱!”
话一出,我竟不知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心里边觉得他的钱不干净?还是一个曾经的好学生在他面前残留的自尊作怪?还是觉得困扰许久的问题突然间可以解决而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他没有多想,反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我……我还能怎么办?学是没法上了,即使考上大学了,也交不起学费呀!找点活干吧。至少,不用从家里往学校里倒钱。”
“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需要?”我有些犹豫,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脸皮薄。你看这样行不行?钱算我借给你的。你给我千活,慢慢还。”
我有些难以决定,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别无选择。即使有,相比而言,这种选择是最好的。
我打好借条,背着母亲支付了住院费、押金等费用。医生加大了药物剂量,为做手术准备着。
我开始了为刘炎打工的生活。到了今天,再叫他小霸王,我有些难以启齿。
正式打工后,才知道刘炎在做运动鞋的生意。
我的工作是在下午放学后,负责将备经销商的货送去,并记录好每天的出货情况。这是一份辛苦的工作,每天要跑十几个经销商,还要在晚饭前赶去医院。我没有告诉母亲打工的事。为了尽快还清刘炎的借款,我只有这样。虽然刘炎并没有给我设定一个期限,只是说什么时候手头宽松了再还。但是,我不想欠人家太多。
接触的鞋多了,也就对它有了更多的了解。一双鞋单看外表,真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但鞋里面的讲究可大了。除了用料外,大到整体形状,小到一个小小的气孔,都是经过科学实验的。
刘炎有时在空闲时,深有感触地说:“真后悔当初没好好上学。现在这年头,没科学、没文化,连做鞋都没人要!你当初还想退学,傻瓜一个!”说完,哈哈笑起来。
我勉强一笑,陷入了沉思。
我与鞋打了三个月的交道,我并没有还刘炎多少钱。毕竟刘炎给我安排的工作,只是照顾我的自尊而已。
母亲顺利地做完了手术,恢复得很快。
高考临近了,刘炎不再让我去干活,而是让我安心备考。
学校开始封闭,我一周只能去一趟医院。
母亲见我来了,硬撑着坐起来,我忙上前一步把她扶起。
“儿子,今天你的一个同学来过了,姓刘。他拿来这些吃的,还有一双鞋。唉,都怪我。生病、住院,琐碎事多,都顾不上管你了,鞋都破成这样了,当妈妈的竟没注意到。”说这话时,母亲眼里含着泪。
‘你这同学人真不错,说送你一双鞋,让你好好考试。他还说,穿上新鞋,应个好彩头,能考出好成绩。你看,这年轻人,年纪不大,还挺讲究。”说着,母亲哈哈地笑起来。
我想附和着母亲笑笑,但眼里的泪水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