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都没有顾上洗就和郭开跑去了公安局。
我们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去找一个郭开熟悉的公安打听情况。
那个公安姓范,他一弄清我的身份,脸就立刻变了。
他说: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找你。
然后他声音很硬地赶郭开:你先走你先走,把他留下。
郭开很吃惊,搞不懂自己的熟人干什么会突然翻脸不认他了。我也很吃惊,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郭开被赶出去后,范公安就开始向我问话。他那不是随便的问话,他拿出了纸和笔,一边问,一边做着记录。他先问我姓名,性别,年龄,身份。我被这阵势吓住了,我想完蛋了完蛋了,我家青青真是杀人了。我却搞不懂公安干什么这样审我。
但是他问着问着我就明白了。原来公安怀疑是我怂恿了那两个孩子去杀人。
他这样怀疑好像也很有道理。
他说:你老婆和那个受害人跑了是吧?
我想了想,才把他说的“受害人”同黄老板联系起来。我还是不太习惯黄老板的这个新身份。我想他怎么会是受害人呢?我觉得我才是受害人。
我说:嗯。
他说:你跑去过布料市场是吧?
我说:嗯。
他说:你在布料市场和受害人发生了冲突,你们打架了是吧?
我说:我们不是打架,是他们打我。
他说:那么你被打了以后,是怎么想的?
我说:我很生气,觉得不公平,觉得他们欺负人。
他话锋一转,突然问我:徐青青是你什么人?
他这样一问,我就算再傻,也猜出他的意思了。他当然知道徐青青是我什么人,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审我。我是这样想的:要是这杀人的责任归到我的头上,我家青青是不是就可以被他们放掉?
所以我试探道:小孩子不懂事,他们即使做了坏事,也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
范公安停下笔抬头看我。他说:你还是很懂道理的呀。
他继续问了我一些问题,意思越来越明显。
他说:说吧,是不是你指使他们做的?
这个问题很关键,我虽然很愿意把我家青青救出去,但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敢轻易回答出来。
我一边用手揩眼角的眼屎,一边说:你让我想一想。
他说:可以,你可以想一想。
说完他就站起来向门外走。他出门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我说:那个受害人死了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阵。我觉得他看我看得太久了,他的那种目光让我恐惧。
我听他说:这个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好好考虑自己的问题,等下我回来,你就要如实回答我。
然后他就走了。我听到他用钥匙在外面把门反琐住了。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出汗了。我的脊梁骨上好像流淌着一条小溪,它歪歪斜斜地流过我的后背,冷嗖嗖的。
我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里。我向外望,看到这间屋子的窗户上都是焊着铁条的。
我闭上自己的眼睛。一闭上眼睛,我脑子里看到的就是我家青青。我看到了她小时候的模样,看到她小时候的模样,我就也看到了金蔓。她们母女俩开心地对我笑着,那时候的人穿得都很土,但显得都很美……
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声。她刚一哭,我就听出来是金蔓了。
我趴在窗户上向外望,看到果然是金蔓。
金蔓站在公安局的大院子里,放声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叫:你们放了我家青青吧,要抓你们把我抓起来吧,你们杀了我的头吧,是我做的孽呀……
有几个公安过去赶她走。她当然不肯走,和人家撕扯起来。
她坐在了地上。人家扯着她的两条胳膊她也不肯起来。她就那么死命地沉着身子,被拖得在地上跐来跐去。她的衣服都被拖得卷了起来,明晃晃地露出一圈雪白的肉。她的头发也披散了,乱糟糟地盖在脸上。我才知道,金蔓的蛮力会有这么大。她横下心了,几条大汉都是收拾不住的。她被他们拖出一截又挣回来,拖出一截又挣回来。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土,她露出的肉很快也都是土了。后来她抓住了一辆警车车头前的保险杠,整个身子就都趴在了地上,被人三扯四扯,干脆就钻在了车轮下面。
她哭着,叫着,奋不顾身地要用自己把青青换出去。
公安们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们用了捉拿坏人的手法把她的胳膊扭转过去,她的劲就使不出了,被人从车下拽出来,一路拖着扔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我看到被拖在地上的金蔓突然不哭不闹了。她居然笑起来。她笑得那个开心啊,欢天喜地的,咯咯咯的声音像一连串的银铃声。
我的头翁地一下就大了。我想我家金蔓是疯掉了。
我的眼泪哗地流出来。
我觉得我和金蔓又是一家人了。我们都愿意用自己去救青青,我们都在受罪,我们又成了亲人。
所以范公安回来后再次问我:说吧,是不是你指使他们做的?
我就说:嗯,是的。
我做出这个回答后,心里一下子就畅亮了。我觉得我的家又成为了以前的那个家,我们一家人心贴着心,肉贴着肉。我们贴着心贴着肉,就不觉得孤苦了,就可以把日子扛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