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敖德斯尔
我又回到了离别多年的家乡。
在这灿烂、明净的秋日,美丽的赛汗乌拉山更显得苍郁挺秀。它像一位威武的将军,骑在高头骏马上,凝视着周围的山山水水,耸入云端的群峰及莽莽苍苍的林海绿涛吸引着朵朵云彩和蒙蒙细雨。汗山四周百里山川是永远不会遇到干旱的。汗山脚下的蒙古族牧民世世代代把汗山当做“圣山”崇敬。
家乡的每一个山头和每一条河流,对我来说是何等的熟悉而又亲切啊!这里的沟沟坎坎上都有我骑着骏马纵横奔驰或放牧跑过的足迹。
小时候,在离家二三十里的白塔子小学念书,每天傍晚时分走出学校大院,长久地望着落日余辉下雄浑的青山、绮丽的草原。那里有我家的蒙古包和牛羊啊!后来,我去更远的王爷庙(现在的乌兰浩特)上中学了。殖民统治下的学校生活艰辛,使我倍加思亲,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参加革命的时候,我已经是20岁出头的小伙子了。暴风雨年代,轰轰烈烈的革命事业的召唤,使我走向远方浪迹天涯。骏马在充满希望的原野上飞驰,生活的大河滚滚向前,时而涨潮,时而水落,把我带到更远的彼岸。
不知是什么时候,童年梦幻般美丽的家庭逐渐失去了魅力,我的家庭观念发生了变化。从富有的热闹的老家转移到一个极其简朴的小屋。这十多平方米的小屋,我很满足,它成了我温馨的港湾。
然而,家乡毕竟是自己生长的摇篮。每次回乡,凡是映人眼帘的一切,都是流光溢彩的世界,使我深深地陶醉于大自然的怀抱,无不带来一种撼心动魄的回忆。我曾多次体验回乡时心中带点苦涩的甜蜜。
半个世纪过去了,父母及老一辈的亲人相继过世,自己长年在外,为未能好好孝敬老人而愧疚。原来的房屋、蒙古包和庭院均已荡然无存,连个废墟都不见了,不免感叹人世匆匆,心中产生一种难言的遗憾和忧郁。
如今,家乡日新月异的发展与变化,使我苍老的心灵无比兴奋。过去的破烂土房和黑色毡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亭亭玉立的树林中一幢幢崭新的砖瓦结构的建筑。农牧结合,养畜与种田并重,加上现代科学在生产中的运用,使牧民尝到了甜头,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家家户户都安上了电灯,电视机、洗衣机等家用电器走进了牧民家。
乡亲们欢迎的笑脸,热情的问候,长久的握手,不断涌进来的大汗淋漓的人们,使我沉浸在同老家人团聚的极其温暖的气氛中。我不停地打听每一位进来的年轻人是谁,经他们的父辈介绍,我才得知与年轻一代的血缘关系。这一切都说明,每个人的“老家”,都已被“新家”代替了。
太阳悄悄落到山后,夜的降临,给牧村带来了一片安谧。新盖的房子里挤满了人,炕上炕下坐得满满的,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古老的、巴林故乡的酒宴开始了。首先由代表我们家族的年轻的主人,给我献了一碗带着哈达的新酿的奶酒。住在城里好久没喝过奶酒的我,接过来一饮而尽。
牧区因陋就简而又富于草原特色的凉菜摆了几盘,接着就端来了放进大铜盘里的全羊。
歌手们唱起了古老的民歌。妇女们都穿上了镶着金缎边的色彩鲜艳的衣服,男人们倒不怎么讲究,大部分都穿着平时穿的衣服。浑厚、嘹亮、甜润的歌声越来越高亢而又悠扬,格外动人。几位上了年纪的乡亲频频举杯,祝愿我晚年幸福!宴席上的人们个个容光焕发,随后歌手们唱起了悠扬的民歌。参加唱歌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小男孩和女孩们钻进来,站在他们的母亲和婶婶嫂嫂们面前,昂着头,拿出浑身的力气使劲地唱着。我看着这一情景,不由想起了家乡的一句谚语:三个巴林人中两个是歌手。我看应该是:三个巴林人三个都是歌手。家乡动人的歌声,把我引向了孩提时代无穷无尽的怀念之中。
在我们马背民族后代的血液里,蕴含着先人开拓这片野草丛生的荒芜之地的勃勃英气,同时也包含着游牧民族特有的风风雨雨带来的多愁善感的气质。也许大自然的沧桑和人世的相融,使我对这个曾经是战马飞驰、鼓声响彻的辽阔大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有着特殊的感情。
鹿花斑的云青马哟,
腾云驾雾,四蹄如飞,
……
啊!《云青马》,这首古老的民歌,使我顿时激动万分!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我似乎听见了母亲的歌喉。我的母亲最爱唱这支民歌,而且唱得最好。她是远近闻名的歌手,常常被邀请去参加婚礼,连续唱几天几夜,决不会唱哑嗓子的。
家乡的每一个山头和每一条河流,对我来说是何等的熟悉而又亲切啊!这里的沟沟坎坎上都有我骑着骏马纵横奔驰或放牧跑过的足迹。
泪流满面的我,也随着歌手们唱起来。看见我流泪,乡亲们眼睛也湿润了。家乡的民歌,穿透历史的空间和生活间隔,把我和家乡重新融合在一起了。
啊!亲爱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