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色朦胧。
战后的帕拉汶,变得支离破碎,萧索不堪,乍一看去就如同死城。仅存下来的千余户人家,也全都闭门不出,生怕受到战乱的波及。
唯有偌大的王城公园内,此刻驻扎着近万名罗多克海军战士,同斯瓦迪亚王国残余的首脑们,促成一席看似和睦的盛大晚宴。
柯蒂斯众人自然也身处其中,因为老国王哈劳斯病危在即,无法赴宴,伊莉雅便只得暂代国王的位置,应付伊莱亚斯和圣吉夫这两个代表罗多克联邦共和国前来支援的盟友。
至于其他的斯瓦迪亚领主,几乎都在这个晚宴上或暗示,或摆明,加入了罗多克联邦共和国,效忠于现在的国会首席议长伊莱亚斯。
至此,斯瓦迪亚王国,名存实亡。
“今天是几号了。”躺在宽大的天鹅绒床上,落辉缓缓地睁开眼,艰难地喃喃道。
房间内没有任何回应之声响起,只有房外隐隐传来悠扬的礼乐声,似乎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皇室晚宴。
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落辉开始回忆自己这半月来的经历,从最初在雷恩迪堡的逃亡异世,到如今躺在这帕拉汶王宫内感慨人生。
或许这本身就是个错误,如果不是因为迪乌酋长的集团军围攻,如果不是因为艾丽莎的那封书信,他现在可能已经在率领着一支数百人的亡灵军团进军东苏诺平原了,逍遥自在,更不会鲁莽地跑到这个地方来受罪。
“这就是所谓命运吧。”长叹声中,落辉起身就要下床穿衣,却发现身体异常无力,连引燃桌上的蜡烛都很难做到。
正在这时,房门开启,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手里提着一盏明晃晃的油灯。
“你没事了,还是先睡下休息一会儿吧。”来人身着一袭标准的黑色旅行服,俏脸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动人。
“索菲娅。”落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想来自己还是对这位来自萨兰德苏丹国的混血贵族小姐有愧,以至于现在有些无法堂堂正正地面对她。
“没事就好,可你的脸色。”索菲娅倒没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不妥,神色略带轻挑,“真是苍白得有些吓人呢。”
“柯蒂斯他们怎么样?”落辉只能苦笑,心底也在衡量自己这次动用第九禁术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总之肯定不会再是剥夺寿命那么简单了。
“柯蒂斯很好,他已经渐渐适应了独臂。艾丽莎也很好,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还有你的沐恩,除了天天吵着要见你之外,她吃得饱睡得香,也不用你这么为她操心啦。”见落辉转移话题,索菲娅撅了撅小嘴,言外之意很是明显。
“嗯,想必你也过得很好吧。那么,陪我去看看艾丽莎怎么样?”落辉自然清楚索菲娅的那点小心思,但他可没时间去跟她谈情说爱,此刻心中只有对艾丽莎的思念。
“别啊,人家跟你一样经历了上午的战争,说不定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晚呢?”索菲娅忸怩着把油灯放在桌上,但见落辉此刻面色苍白显得十分憔悴,又有些不忍心他这样难过,于是再次提起油灯。
“我直接去找个侍者为你带路好了。”
看着索菲娅的背影消失,落辉心中愈加惆怅,迷茫之色充斥在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颓废之意。
很快穿过一个芳草丛生的花园,又走过一条绿意盎然的林间小道,在一名侍者的指引下,来到艾丽莎居住的宅邸。
这里临近帕拉汶海湾,可以看到远处海面上威风凛凛的罗多克战船,也能望见北城墙下狼藉一片的废墟与尸体,落辉心中又不禁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感叹世事难料,通过这场战争,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众多离奇之处。
发现,那些看似简单的事件背后,都隐藏着无限复杂的谜团。
让他这个异世之人,这个亡灵巫师,变得越来越狼狈与疲累。
海风轻拂,走进眼前宅邸内富丽堂皇的大厅,落辉的心情却突然变得无比平静,直至轻声开启二楼的卧室房门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依旧心如止水,连思绪都好似无存。
“艾丽莎。”
进门,落辉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寻找艾丽莎的身影,却见后者此刻竟还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房间内多了一个人。
“罢了,就这么看看她,也不错。”落辉却是嘴角难得浮现起一丝微笑,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着,眼中多了份轻松之意。
“落辉,你怎么来了?”
气定神闲中,正想到床边抽把椅子坐下时,落辉猛然间听到艾丽莎的声音,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就像个贼一般心虚起来。站直身体正襟危坐,一点也没有了上午时那恶魔状态下的狂暴气势。
倒真像个怕姐姐怕惯了的小弟弟,或者说得好听点,一个重情的恶魔。不管在外面如何地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回到家里还是那个缺爱的小孩,只会在亲人面前寻找温暖,为此甚至不惜放下男人的自尊,一心只求博得亲人的喜爱。
“来看看你,顺便找你说会儿话。”落辉看似语出从心,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
“那你还是先坐下吧,这样看起来好怪。”艾丽莎轻笑道,想要把氛围弄得愉快一些,刻意不去提落辉的苍白脸色与颓废神情。
“不用了姐,如果你不急着休息的话,跟我出去走走怎么样?”落辉眼光有些黯淡,低着头轻声道。
“也好,等我一下。”艾丽莎心中一动,二话不说起床穿衣洗漱打扮,随即跟着落辉走出宅邸来到外面的林间小道。
漫步而行,在清冷的月光照射下,树林内更显静谧与安宁,艾丽莎本以为落辉会在这种时刻谈点事情,至少也得跟她倾诉点心事什么的,可后者却出人意料地沉默了一路。
好像真的只是想要找个人陪他散步,而不是要找个人听他一诉衷肠。
“这家伙,真是长大了啊。”
艾丽莎根本没有意识到身旁之人早已不是她的弟弟艾雷恩,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落辉之所以会变成如今世人所谓的恶魔,都是因为他长大了。
一个男孩的长大,意味着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在熟人面前撒娇玩闹,他会变得沉默寡言,在所有人面前伪装自己,哪怕是自己最爱的人。
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自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
一个男人,就该像一头雄狮一样去战斗,而战斗的对象,是这个世界!
他们容不得自己心有旁骛,他们要用坚实的羽翼为自己劈开一片天地,哪怕无数次被天压倒,被地埋没,也绝不认输,而是注定要生即辉煌,死即荣耀!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沉默的背后,隐藏着惊涛与骇浪,爆发与疯狂。
可也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颓废。
一个男人的颓废很多时候是看不见的,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隐忍,就算面对再艰难的困境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相反,一个男人永远只会对一些小事抱怨,在真正的人生大事上却从不多言。那时候他们只需要亲人或朋友的无声支持,就能咬牙硬撑过去。
当然,过刚则易折,男人的心毕竟不能算是这世间最强大的事物,往往在追寻人生梦想的途中就碎了。心碎梦死,否则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失败者,而人生赢家却寥寥无几?
“姐,你会爬树么?”落辉问道。
只见两人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颗高大的樟树,树枝粗壮得足有半米之宽,枝叶稀疏,坐在上面既可赏明月,也方便看大海。
“上来吧,我拉你。”落辉一个距跳上了树枝,回身把手伸向艾丽莎。
艾丽莎却是迟疑,但见落辉表情认真,她也不好再多想什么,便跟着攀上树枝,与后者并肩而坐。
“这家伙心里肯定藏着很多心事,这下总该跟我好好倾诉一番了吧。”月光挥洒在两人的肩头,樟树前的一片土地上密布着鲜花与野草。
花前月下,艾丽莎心中不禁多了份异样的感觉。
可却又似温暖也不是,似暧昧也不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叼着,我帮你点燃。”就这样静坐了许久,落辉突然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根香烟递给艾丽莎,表情也依旧严肃认真。
“这是什么?”艾丽莎有些好奇,听话地接过香烟叼在嘴边,正心下琢磨时,落辉已经把它点燃了。
“先吸一口,再吐出来。”落辉懒得废话,便给自个也点上,然后吞云吐雾示范给艾丽莎看。
“好呛。”艾丽莎学着落辉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浓浓的烟,接着便不可避免地被刺激到剧烈咳嗽起来,但手中香烟仍紧捏着,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礼物。
“没事,慢慢习惯了就好,我第一次抽,也被这样呛到过。”落辉神情又变得惆怅起来,目光迷离恍惚,语气低沉喑哑,稚嫩的脸庞也由此多了份成熟的韵味。
“那习惯了之后呢,这个会给你带来快感么?”艾丽莎心中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落辉会在这种时候给她见识香烟这样闻所未闻的东西。
“不,它只是用来助你缓解压力的。”落辉两眼茫然中顺口说道,“或者消愁。”
实际上他心里也明白,香烟这玩意儿根本无法与毒品挂钩,不能帮人产生幻觉麻痹自我,当然也就不能直接助人缓解压力或者消除愁绪。
它只会让你觉得,自己不管在生活多么困难的时期都还可以点上一支烟来消遣解闷,那又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无法去面对人生注定的磨难与困境呢?
当人真的对生活绝望时,他是不会想要抽烟的。
所以间接的,这也能算是一种缓解压力吧。
“好厉害,可是如果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话,这样的东西你身上一定不多吧?”艾丽莎想,若是落辉身上有很多香烟,能一直帮助他缓解压力就好了。
这些年大陆的局势越来越乱,斯瓦迪亚王国近乎灭亡,沃德家族也已衰败,再加上落辉自己的身份又不被世人所待见。始终想要凭一己之力在这个世上好好活下去,还要把与他亲近的人也一并守护好,甚至去偏执地将这认为是自己的责任。
这样的担子扛在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身上,他的压力一定很大,所以艾丽莎真的很怕有一天落辉会承受不住,进而精神崩溃,寻求解脱。
到时候丢下她一个人孤苦地活在这个世上,本就坎坷的人生最终便只得酿成一出悲剧。
“不多,但应该还有几包,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多给你带点。”落辉坦言,又从物品栏里摸出几包薄荷味的女士香烟硬塞到艾丽莎手里。
“好像,还真有薄荷的味道。”这次艾丽莎只是把烟气含在嘴里再缓缓吐出,于是在她眼中,浓烟在海风的吹拂下好似被拼凑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但又很不完整,很难被看出来。
“对啊,我手上这支也是薄荷味的。”
“很苦,也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