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晴空,万里。
这无疑是一个出行的好天气,骑在剽悍的萨兰德军马上。
落辉心中思绪万千,看着远处提斯泊丁村背后连绵不绝的高崖,他突然觉得自己与艾丽莎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
这不单单是从心灵上来说,从实际距离上看,他们之间,也有着他轻易不可跨越的千山万水。
道路、农田、森林、河流、旷野、荒原、高峰、深谷……还有数不清的人,敌人。
前路,茫茫。
他只有不停地走下去,哪怕看不到一丝希望,哪怕达到目的地后,他将承受无数撕心裂肺的痛苦,也不能对自己所在乎的人,坐视不管。
没错,这才该是真正的他,落辉,一个倔强而孤僻的男孩,偏执中带着疯狂。
看似早已成熟,实际却常常会做出某些不符合逻辑的事。
当然,对他个人来说,这些事,都是合理的。
不合理的,只应是这个世界。
“今天就在提斯泊丁休息一晚吧。”雷吉懒洋洋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也不多说什么,就开始欣赏眼前的田园风光。
此刻夕阳滑落到东苏诺平原的边缘,天空布满了红褐色的云霞,山坡上吃草的牛群在渐弱的日光里微微闪现出一种柔软的粉色。
然而落辉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观赏,他现在只想快点赶到帕拉汶,争分夺秒,不让一丝可以拯救艾丽莎的机会在自己手中流逝。
但随着雷吉的下马伫立,包括索菲娅和沐恩在内的一百名萨兰德马穆鲁克也跟着停了下来,它们身着闪亮的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农田里,显示出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肃杀感。
“时间还早,我们应该继续赶路。”见此,落辉眉头微皱,心中烦躁起来。
他在此刻有了一种“世人皆不懂我”的孤独感,怅然发现在场的人中,竟没有谁会体谅他的心情,他们都不明白自己的时间是多么宝贵。
所以真的只是抱着旅游的心态跟自己出行,连晚上住宿的地方,都要求得好好的,生怕受了一丝委屈。
“今天已经走了三百英里的路,人疲马倦,该休息的时候就不要逞强。”雷吉的语气很是轻松,但随即又换了一副腔调,俨然一股统帅风范。
“大家都进村去吧,各自寻找住处,明天凌晨时分再集合,现在解散!”
落辉被他这种雷厉风行的果断急得不行,奈何那一百名萨兰德马穆鲁克的实际统领权不在自己这里,索菲娅也不帮忙说话,他便只能听之任之。
看着所有马穆鲁克全部涌进提斯泊丁,熙熙攘攘的场面令他心中苦涩,接着索菲娅和沐恩也离开自己,跟着雷吉去了村长家里作客。
他还能怎么办?
就现在,独自一个人前去帕拉汶吗?
这说来也的确可行,但他怎能丢下沐恩不管,万一雷吉趁人之危,对前者发难,他无法对她进行有效保护岂不痛苦?
可要是就因为这一晚耽搁的路程,他没能及时赶到帕拉汶救下艾丽莎,那绝对会让他更加悔恨。
斟酌损益,迟疑不决,但最终落辉还是决定,先跟着雷吉他们去好好吃上一顿晚饭,再作打算。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提斯泊丁远离战乱的纷扰,村民大多安居乐业,尽数回到家中后,便款待起了今天刚到此地的一百多名客人。
而落辉四人的到来,也使得那个淳朴、良实的老村长兴高采烈地宰了一只肥鸡,来招待他们经久不遇的尊贵客人。
只可惜没有食欲的落辉只是喝了一碗鸡汤,就离开了餐桌,辜负了人家的好意不说,也让原本吃喝玩乐地好好的索菲娅和沐恩不悦,跟去缠着前者不放,要他把她们逗笑了才肯罢休。
却殊不知正是因为她俩在餐桌上的叽叽喳喳,落辉才从决定安安心心吃顿晚饭,改主意为喝口鸡汤就去安静休息。
“留下来住一晚,还是趁夜离开,你心底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
刚不耐烦地打发走二女,雷吉便凑了过来,他就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装作抬头赏月,实际却是在观察落辉的神情。
“没有。”
落辉早就看不爽他那一副自觉高深莫测的模样,随口应付了一声后,继续闭目养神。
“不要自欺欺人,想走就走,这个世上,不应有任何东西能够阻碍一个发疯的狂徒的前进。”雷吉没有在意落辉的冷淡,转而摆出了昨日那副说教的语气,似又在好意开导落辉。
“同时你可以放心,我会照顾好索菲娅和沐恩的,至少在你生命彻底结束之前的时间里,我能保证她们不会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所以,我现在好意提醒你一句,别再浪费时间去休息了,应该不停地赶路才对,况且你的时间既然如此宝贵,那么你也理应把握好它们。”
说教中带着几分善意,但令雷吉没想到的是落辉根本不领情,即使他已经尽量把话说得中听,可后者依旧像木头人似的坐着一动不动,也不回他的话。
“好吧,这是我最后的劝告了。”雷吉眼中流露出些许怅然与迷惘,“诺维联军内部似乎出现了分歧,总攻帕拉汶的时候两国意见不一,导致诺德军队与维吉亚军队各自为战,战斗力大幅度下降。”
“换句话说,帕拉汶可以因此支撑更久,也许你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救下艾丽莎和你的那些朋友们,但机会依旧不是很大,因为诺维联军中还有一股更可怕的势力存在。”
“而斯瓦迪亚王国内,已经绝对没有可以阻挡那股势力的底牌了,除非……他们让你这个亡灵巫师出战,或许就可以勉强保住帕拉汶不被沦陷。”
话语一出,雷吉如释重负,看到落辉的目光被自己吸引过来,他也向后者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然后转身表情突变,嘴角微微上扬,慢悠悠地晃进屋子后,落辉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他和索菲娅二女放肆的说笑声。
心中略感伤神,但因为雷吉临走前递给他的眼神,他也是终于下定决心连夜赶路,前往帕拉汶。
“鼓励……怎么会是鼓励呢?”
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含带着的不再是嘲讽轻蔑什么负面能量,也没有怜悯同情什么的悲观情绪。
落辉这次看得清清楚楚,在那眼神里,雷吉想表达的意思居然是鼓励。
鼓励么?鼓励一个陷入困境的恶魔不要放弃,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
即使那件事需要无数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落辉扪心自问,如果此番赶到帕拉汶后,发现艾丽莎和柯蒂斯他们都还活着,但面临危机,那么自己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动用“亡灵诅咒”之类的逆天禁术。
到时候,引起的伤亡人数绝对会远超提尔伯特堡灾难事件,用生灵涂炭来形容也丝毫不差。
可……那又如何呢?
雷吉说得没错,世人也说得没错,他落辉就是一个罪该万死的恶魔,敢用提尔伯特堡一万人的死亡换取艾丽莎一个人的存活。
早已罪孽深重。
纵使一错……再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那就信任他一次吧。”起身轻喃。
落辉不再多想,抬头望天,夜幕漆黑孤清,微弱地闪着星光。
身后隐隐传来沐恩娇俏的欢笑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随风而逝。
他还有大概二千七百英里的路要走。
……
半夜,帕拉汶,王城公园。
不同于平日,这座偌大的皇家园林此刻寂寥地能让人发疯。
月光清冷,风雨呼啸,除了偶尔传来的雷声,就只有远处不时传来的战场砍杀声,能陪伴艾丽莎度过这个不眠之夜。
而之所以说寂寥,是因为这座园林近乎所有能拿得动剑的人都被征集去城墙参战了,就连艾丽莎的侍女也不例外。
于是这样的夜晚便让人始终无法静下心来,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艾丽莎只有选择提笔书信。
她这些天已经陆续向雷恩迪堡寄了十几封信,可落辉一封都没有回。
但艾丽莎没有灰心,她仍固执地认为那个虽性格懦弱,却会在关键时刻不顾一切,跟人拼命,跟自己拼命的弟弟依旧活着,且藏身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或许他只是遇到了困难,只要知晓到了自己在帕拉汶的困境,他一定会越过千山万水前来救援。
“因为,他是一个重情的人啊……”艾丽莎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数月前的提尔伯特堡,在那个同样月光清冷的夜晚,落辉如救星一般从天而降的场面。
不多时,信毕。
习惯性地印上蜡封,虽然艾丽莎也知道这封信绝不可能穿过城外的战场寄出去。
可她就是想让一段念想能够完美地保存下来,让它不会随着岁月的冲刷,被自己渐渐淡忘。
看看窗外,夜更深了,这个时间段。
即使那家伙正在赶来帕拉汶的路上,也肯定已经开始休息了吧?
艾丽莎心中憧憬。
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了外面的门廊里,看着遍布夜空的鳞状雨云掠过月亮。
为那个离她足有万里之遥,却睡在同一片星空下的男人守夜。
是啊,此时此刻,在她的一切愿望里,什么都比不上落辉的陪伴与守候重要。
只可惜,这个愿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夜,依旧很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