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厂长将我父母叫了来,对他们说我实在不能在厂里呆下去了。倒不是担心成为他们的负担。而是怕我疯疯癫癫的,和赵银蝶一样,白天呆在垃圾堆里,风一天雨一天晒一天,死活没人管。夜晚不知就会被哪只饿狼拖进窝进糟蹋一番再撵出来。还说那次受了欺负,说到底还帮着讨回了欠款。他说的是实话,那天胡金峰又一次强奸完我之后,突然一拍脑门儿,茅塞顿开,对他的观摩团说,哎呀,我怎么这么傻呢,你说这人有了钱,会去哪儿?他的这句话把那几个蠢蛋问得瞠目结舌。胡金峰提上裤子说,王八蛋,他还能去哪儿,一定是找女人去了。所以他们一口气跑到相邻的镇上,将正和鸡鬼混的刘小果逮了回来。新厂长手一摊说,说不好处理呀。对呀,真是不好处理,刘小果已经被开除了,新任的财务又不和我好,再被人强奸了说啥也不可能再让家里建一座新宅院,娶一房新媳妇了。厂长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我父母千恩万谢地将我领回了家。
刚开始父母还轮流守着我,过了段时间后开始农忙。又加之既不见我光着身子往外跑去给他们丢人,也不打我侄女致使我们家绝后---我嫂子生下我侄女后就因病切除了子宫。我又没有好机遇再让追款的人强奸好让他们休了我嫂子再娶房新媳妇。所以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与牵挂的了。我也可以随着猪啊牛的在田地里跑,又可以梳完了辫子蹓跶到镇上去。
当然,再不会有人对着我的背影指指点点——对一个公认的疯子指指点点的,有什么快感可言呢,她们有很多还没疯的、新近被欺负被强奸、被拐卖的对象好说,我在她们眼里连个狗屁都不如。可我还是认出了当年指着我说我像赵银蝶的那个露了半个奶子的女人。我现在疯了,疯了的我脑子转得贼快,我一会儿想白云,一会儿想地上的蚂蚁,一会能想太平洋,一会儿又想起我家里哪个角落里被我藏下个红糖包子。连我这么好用的脑子,也想不明白,那女人穷得邋遢得都到了露着半个奶子的地步了,怎么也算露点吧,她怎么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污陷一个素不相识的未婚女青年。她正指着街边的一个算命先生正骂得起劲,她说你满口喷粪,我从来就没做下过什么亏心事儿。我要真做下污人贤良的亏心事儿,天打五雷轰,让我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让我不得好死。说着一脚踢翻了算命先生的摊子,绝尘而去。
我认出算命先生是刘小果变的,这就是那个对我说他父母美满的爱情和婚姻的刘小果,我只是拿不准他是不是已经正式接受了他祖父的衣钵而像他祖父一样理直气壮地在太阳地儿里信口雌黄,半闭着眼说尽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刘小果显然并没有认出我。他的目光从我脸上一跃而过,盯上我身后的一个瘦男人,一边嘴里叫着,嗨,这位大哥,修得仙风道骨,颧若弓虹,眉赛貂尾,必是长寿、儿孙满堂、享尽荣华富贵之人。来摇一卦求个好签,准保你寿上长寿,好上加好。瘦高男人像他眼里没我一样眼里没他地推着自行车走过去。我歪着头挡在他和高瘦男人之间他还是没有认出我来,他怎么会认出我来呢,我又不提着水壶了,他也不再半夜里亮起灯,为我们做工资表了。我敢保证我们厂里的人早都忘了我俩。想到这里我激动起来,感觉很想他们。我那么好的时光都在厂里渡过了,我将无限美好的感情给了厂办和刘小果,厂办却将我父母叫了来弄我回家,我站在刘小果面前他也认不出我来。我突然想去厂里看看。
赶我到了厂里已经都下班了,人们像我没离开时那样在食堂里吵吵嚷嚷,为了你碗里肉多,我碗里肉少争得不可开交。闻到饭菜味我感觉饿了,我走进食堂,在我的碗柜内一把掏出我的搪瓷缸子和饭盒,站在队尾。人们终于发现了我,但他们显然和刘小果一样认不出我了。新厂长也发现了我,他气急败坏朝另一队喊,胡金峰,你他妈的兵怎么值的班,怎么把赵银蝶放进来了。胡金峰肚子更大了,他听到厂长骂他就将胳膊在一个女工肩头拿开走了过来,走过来后将盛满菜的饭盒子咣一声砸我头上。
夜里我醒来,满天都是星星,那星星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在跟我说话,无邪地像我的小侄女。我哭了起来,突然很想回家。我这才想起我现在应该在厂里我的宿舍才对,我怎么会这么个地方呢,我四下看看,原来是我们厂院墙外的垃圾堆,他们把东西弄来,取了对他们有用的用掉,再把没用的扔在这里。想到这儿我放声大哭。我扑在垃圾堆上,和垃圾堆像是久别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