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晓楼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表达现在自己的心情，这些复杂的情绪，像水泥与水和砂石搅拌之后，混成的混凝土，然后在煎熬的空气中凝固，压在胸膛上般让人难受。
“不需要这么认真。”在余晓楼胡思乱想的时候，宽江班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看了看坐姿挺拔的七个人，挥挥手说。
余晓楼心一冷，班长居然没有丝毫发火的样子，一如往常。而让余晓楼不安的，正是孙宽江的一如往常，这种不往常的时刻，表现出来的往常，往往便是反常。
他应该啰嗦的发言，他应该喋喋不休的对余晓楼他们进行教育，他应该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表示失望……这才是班长生气的正常模式，然而……一点迹象都没有，一点训斥的话都不想说，一点不耐的表情都没有。原本班长不生气该是好事，然而余晓楼他们的心却缓缓的沉了下去，沉进了让人绝望的湖底一般。
只有一个解释，班长……已经完全放弃了他们。
所以他犯不着为一群已经被放弃的人生气，所以他也不愿再费口舌，对这些顽固不化的恶劣少年思想教育。
孙宽江是所有班长里面性格最温和的，所有班长并不仅仅指一排，而是指整个连，至少余晓楼是没见过比孙宽江班长脾气更好的班长了。
班长的性格太温和，温和的让余晓楼他们有种错觉，以为班长是没有愤怒这种情绪的。
然而压抑的火气会有宣泄的那天，就像沉睡的火山也会有苏醒的那一天。当火山苏醒，滚烫的愤怒将湮灭一切。而班长现在的心情无疑比火山爆发还要危险，因为他已经跳过了爆发的环节，直接进入了火山爆发之后的死寂。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宽江班长问。
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所以没人敢随便说话，当然，也是因为他们不懂班长问的是什么。
“你们来部队，到底是为什么？”宽江班长再问，余晓楼七人恍然，明白了班长的意思，然后班长没有等谁回答，又继续说话了。
“你们如果只是想找个地方玩，何必要来部队？部队没有漂亮的女孩，也挣不了多少钱，一个月才五百块钱津贴，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洗盘子工资都比你们现在高几倍，而且条条框框又多，不让抽烟不让喝酒不让玩手机，甚至连买零食一个月都限制了次数，条件又差，很多设备都是坏了修修了坏反复用，每天训练累的跟狗一样，冲山坡爬地皮，班长班副不满意还来回折腾你们。你说，你们为什么来部队？”
“为了锻炼自己。”蒋博宁说。
蒋博宁的语气很认真，明明话语的内容和平时的狂妄一样，然而这次他的认真却压住了狂妄，让人有种重新认识他的感觉。
“你们就是这样锻炼自己的？”班长气极反笑。
“这是因为我们锻炼的还不够。”蒋博宁依旧认真说：“这是成绩，也是经验，更是耻辱，我会记着。”
宽江班长抚额，心里总算有了一丝安慰，总算有个有点进取心的，还好还好，不是完全没救。
孙宽江性格温和，温和的人必是善良，善良的人总是以自己对照他人，以为世界都是善良的，所以他们的冰霜容易融化。
“你们几个怎么说？”宽江班长目光在余晓楼几个人身上来回扫视。
“没问题。”姚孝然说，他没再做耸肩这种轻佻的动作，也没自信到无所谓的说无压力。这次考试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我们努力。”郑帆和张保冉说，和以前一样的台词，但是语气中却多了几分认真与坚定，不似以前的敷衍，所以孙宽江心情又好了几分。
“俗话说人不会在同一个坑摔倒两次，所以下次我们一定会及格的！”这是王道平举手发言，让大家惊讶的是王道平的觉悟，这二货什么时候有这种觉悟了！？
“你这是打算刻苦训练了？”
“不啊！”王道平想也没想。
“那你他妈下次怎么及格？！”班长脸色顿时黑了。
“俗话不是那样说的嘛？既然有这样的俗话，那不用训练下次也会及格啊。”王道平说，然而余晓楼却已经看到班长握拳的手。
“你的逻辑是死了吧。”蔡旺叹气。这种战友真的靠谱么？这家伙真的是自己的战友么？战友不该是那种可以把后背放心交给他的么？为什么自己对这家伙完全没信心啊……
“那就吃三个馒头！”余晓楼低头，不是之前无颜以对的情绪了，是怕自己忍不住笑喷，道长又脱线了。
“什么意思？”班长问，不止是班长，蒋博宁、姚孝然、甚至两个班副，都一脸好奇的看着王道平。
“上次早餐我吃了三个馒头，我那天上午训练手榴弹就及格了。”王道平那得瑟的表情就像偷着了大米的老鼠，又像发现了藏宝图的海盗。
余晓楼捂脸，这家伙果然拿这事说事了。道长说的倒是真话，然而那天之后无论道长吃三个四个或者五个，手榴弹就没及格过，所以手榴弹及格跟馒头什么的没半毛钱关系。
想着道长说的馒头，余晓楼忽然又想起那天道长吃馒头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然后又想到了道长平时二不兮兮的傻样，然后又……
诶不对！
余晓楼忽然回过神来，不是严肃的批斗会么？馒头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跑进这么严肃的场合的啊！？
余晓楼叹气，话题又被道长带跑了！每次开会什么的，原本挺严肃的事儿，然后道长一开口发言，无论是像春天般温暖夏天般炙热秋天般肃杀或冬天般冰冷的场合，遇到道长无厘头脱线犯二的****气息，都在一瞬间崩溃……
不过现在，余晓楼有些庆幸，还好有道长这个二货。
道长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说自己那天的神勇，宽江班长和权威班副笑容中带着惊讶问郑帆是不是真的，朱正龙班副一拳砸在道长胸膛说你居然有及格的时候？
余晓楼依旧低着头，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个操蛋的地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