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刘蓓走在最前面,没有听到他们怎么商量哪个男生送哪个女生的话。照寿星东道西梅的安排,杜卫东原本送王慧妍,可王慧研家实在太近——与出来的小区对门。王慧妍指着刘蓓的背影说,要不,你送那一个吧。那是谁呀?西梅喊刘蓓停下等会儿,刘蓓想得入迷,什么都没听到。杜卫东只好快步往前赶。
刘蓓走在杜卫东身边,心“扑腾扑腾”快要跳出来了。从小到大,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刘蓓告诉自己,这可能就是恋爱的感觉吧。这样想又感觉羞惭得要死。整个脸上要冒出火来,手心里满满是汗。
“你住哪儿?”
刘蓓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话。
“住哪儿?我和你一小区呀!你不知道?”
天哪,和她一小区,她原来怎么就没注意到呢。这下可好啦,以后有得迥了。
“哦!”
刘蓓应了声。
“你也是西梅的同学?你上高几?哪个班?”
杜卫东问。
“高三,六班,你呢?”
刘蓓答后接着问。
“呀!”
杜卫东小声惊叹了,而后想了想又问:
“你哪个学校?”
“一中的。”
“哦,我说呢,今天晚上,就你和王研是一中的,我们都是二中。”
进了小区,杜卫东走在刘蓓后面,刘蓓想,不会是一栋楼吧。到了刘蓓家。
“我到家了。再见。”
刘蓓说。
“噢,那,那,我回去了。”
杜卫东朝她摆摆手大声朝她说:
“我是杜卫东,杜月笙的杜,保卫的卫,东方的东。你的蓓一定是蓓蕾的蓓吧!”
刘蓓冲他笑了笑。杜卫东向后退几步,朝她招着手,然后迅速转过身,原路返回了——原来,他家不在这边,他是来送她。刘蓓在楼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上楼了。
如果谁真爱过,那他(她)一定知道,爱情中的痛苦和折磨要远远大于甜蜜和幸福。
想到这儿,刘蓓再次拿起手机的手抖了一下。又拨了遍杜卫东的号码,当里面传出“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的声音后,她慢慢地合上手机放在桌子上,扶着桌边站起来,到卫生间洗脸。她打开龙头,捧着水一把一把扬到脸上。洗完脸开灯,边擦着脸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一两年,她在镜子面前站得时间越来越长了——去年的一天早晨,她洗完脸抹护肤霜,抹着抹着,她就发现了两眼角的鱼尾纹。那两道纹路,是那么长,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发根处,那么深,任她拿手指撑开,撑得眼角处发白,还是清晰地刻在那里。刘蓓的心颤了,她想起了杜卫东。
她想,她就要老了。而后又不甘心地在心底自问:这就要老了吗?
是的,就是老了。就算现在不老,总有一天,也会老的,老得头发花白,牙齿掉落,老眼昏花,也许,有一天,就算杜卫东站在她面前,她也看不清他,他也认不出她来。
当天晚上,洗涮上床后,她问老公:
“你仔细看看,我老了多少?我今天才看见,我眼角皱纹已经这么深这么长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她老公笑了。
“你还很年轻,哪里就有皱纹。再说,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老的。”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她固执地问。
“提醒你?皱纹么?你根本没有皱纹,提醒什么。再说,是人,都会老的。怕什么,不管你多老,我都会疼你爱你。”
她听得出,他在息事宁人。他是烦她烦了,不想同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
“你就是不关心我。”
她说。
“怎么会!怎么关心,难道我要天天拿个放大镜,趴你脸上找皱纹?”
她老公做出拿着放大镜的样子说,她被逗乐了。
但那天晚上,她翻来覆去,不断叹气。他也许被她感染了,也许,知道了她的心思。她听到他背对着她,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
“人,活着,总不能十全十美,总有些事儿,就是不能如咱们意。”
最后,他说。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对于他,她没有什么可说的,在对待她上,她挑不出任何毛病。她相信他的话,就是她老了病了认不出他了,他也会一如既往对她好。她怕长皱纹,恐惧的,是再见杜卫东,会留给他的不完美。而她,已经长皱纹了,那么残酷,不留一点情面,不肯成全她的心思。她怎么能长皱纹呢?杜卫东如果见了她,不知道作何感情。他会不会失望?会不会,由皱纹想到她丑陋的老年,从而生烦、厌恶,渐渐地,会把她忘了。那时,她是多少年轻啊,紧绷的脸,白嫩的皮肤——她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瘦弱的她走在旧城那条她家与学校的老街上。她穿着灰蓝格的棉衣,系着条玄色的棉质围巾,扬着骄傲的脸,边走边动用全身的感官,以验证杜卫东有没有在后面跟上来——从那后的每一天,他们都是这样上学回家的。他们心照不宣,心有灵犀,心心相印。杜卫东的二中比她的一中要远一倍多。但她知道,杜卫东都有意趁着,等她。所以,她就尽量早些出门,放学后,她为了等杜卫东,在教室磨蹭够了又在路上磨蹭,有时候还是等不到他赶上来,她后来索性拿本练习册边走边看,悠悠跶跶等他赶上来,再加快步伐回家。但从那晚聚餐后,他们从来就没说过话。不说就不说,话也不是什么最好的东西,只要两个人的心意彼此知道就行了。
他们毕业后,两个学校竟然合了。刘蓓在大学听到这个消息,傻兮兮楞了好长时间,心想,真是造化弄人,要早合,该多好啊。
但那时候她没有想过未来,单纯得傻兮兮的她,还不会想这些事。只一味地看着他好,不见他也烦,见了他也烦,折磨得自己一瘦再瘦。就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他已经换号了,可一遍一遍拨过去,一口气又拨了十三遍。每一遍,里面都传来同第一遍拨时一模一样的话。她现在,反倒等不了了。不像那时候,她能等,也只能等。等得五脏六腑七颠八倒,等得手脚冰凉,等得心头泛酸。岁月催人老,时间不等人,她一分一秒都等不了啦。她被这种被杜卫东忘了的虚空折磨着,毫无办法。那时候能等,因为总还有希望。现在,她与杜卫东的联系,就是这个号码了,这个号码再没有了。绝望,她绝望了。绝望使她近于抓狂,她站在镜子前面,望着镜子中苍白而绝望的脸,咬着嘴唇——
她那时候等,是在等他开口——这种事,总是要男孩子主动一样——但是,他没有开口。直到高考完成,到都等到了大学的入学通知,他还是没开口,等得刘蓓感觉要等不下去了,杜卫东,还是没开口。
难道,他不知道她的心么?能不知道么。
难道,他不喜欢她么?能不喜欢么。
可,他为什么不开口。
一边怀疑一边肯定,反反复复,刘蓓感觉整个夏天,她都在打摆子。可到最后,杜卫东楞没给她一个字,一句话,就先她踏上求学的路,去了南京。他考取的是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