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一天奇怪的安静,没有任何人打来约请他吃饭的电话。连有求于他的要钱的电话也没有一个。在小鸟死了的这个日子里,连联络他的人了也奇怪的死了。
出了办事处,他还是一个人去了常去的酒馆。
腰里系着皮围裙的调酒师让他心里感觉到了踏实,坐在第二排的头一张座椅上,看着调酒师花样百出的手势,鞋跟无聊的在木头的踏脚板上转着圈子。
一会,他会碰到谁呢?他注目着自己捏着酒杯的手指,仿佛他唯一可以投以亲切的目光的就是这几根酒馆热烘烘的电灯照着的手指。
一个头发染成黑色的外国女人过来挨着他坐下,有意无意的炫耀着两只圆硕的乳房,她故意夹着肩膀而且把身体往座椅里沉,无非为了让他看见她那道金橙色的乳沟的影子。
“哈罗。”他在心里哧的笑了一声,关了手机,想想,又拿出来,把声音设置到无声,又放回裤袋。
他坐了两个小时才出来,找到他的车,胡乱朝着一个方向开过去。在桥边他停过一次,胃里的酒涌上来,他难受的把脖子伸向江面,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他漫无目的把车开上高架,被灯光照成紫色的指路牌上的箭头让他心里一动。他顺着那个箭头一直把车开到火车站,又不怕麻烦的在迷宫一样的在地下车库兜了好几个圈子,车库金黄相间仿佛虎皮的斜坡让他的心止不住哆嗦了一下,才像刚刚从地底下生出来似的上了地面上的广场。
有一段时间他们要见面,只有等闵予下了班坐短途火车过来。那天晚上临时来了几个朋友,他想把他们带到歌舞厅自己就去接她的,一时却脱不了身。他暗示她就近找个旅馆先歇一歇,闵予却不肯,执意在车站等他。她就是这样,在他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的小事情上认真。他赶到火车站已经十一点多了,在广场西侧他们约好见面的路口找到了徘徊的闵予,懵懵懂懂的想着什么,有两个人可疑的在她身边愈趋愈离的跟着。他正要追上去,蓦地发觉其中一个手里竟然握着刀,刀尖上闪烁的寒光吓了他一跳,正不知所以,几乎是同时几个巡警突然冒了出来,一同拥上去揪住了那两个人的肩膀。
“她是你女朋友吗?”一个巡警问跑到跟前的他。
他点了点头,另一个巡警举着夺下的刀,朝闵予晃了晃,又朝他晃了晃,“这么晚了,多少危险啊。”
他连连点着头。女朋友。他想,心里有点好笑。
“几个小混混而已。”等他们走了,他看看闵予,她的鼻尖上冒出了汗。他想说是吓出来的吧,又想说谁让你不听我的话?结果只是碰了碰她潮湿的鼻子。就是那时,他想,是应该有一个安定点的地方了,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过去说过的字,坐了下去,就坐在人行道的街沿上。裤子里的烟和打火机硌着他,他把它们拿出来,放在手里随便的揉着。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上来。也许,闵予拿起水果刀就是为了让他想起那个晚上吧。有这个可能。他想。而且愈想愈觉得有这个可能的。就是那个晚上,他像新婚一样跟她呆在了一起。他用手,用嘴小心的碰她时,就仿佛干净的从来没有碰过任何东西似的,连因为自己的干净而激动了的心情一时也想了起来。
那样一来,偏激的倒是他了。他的面前浮起了闵予吃惊的脸。只不过,这还有什么求证的意义呢?他透过树根之间的空隙,呆呆的看着广场上红的或是昏黄的亮光,所有经过那儿的人都披上了一层红的或是昏黄的亮光。
他站起来,睃巡着两边,哪里还看得到他们一块走过的痕迹呢?他跟闵予之间缺少的正是跟纪秋在一起的那种粗糙的,我不死你也别想死的磕磕碰碰吧。他又感觉到心里那道细小的空缺,不仅没有消失,反而突然间增大了,大得他甚至可以掉进去却不留一丝痕迹。
他以为他会流点眼泪。像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那次。船突突的离开码头,他的眼泪就情不自禁的涌了上来。可是怎么也掉不出眼泪的他看着自己印在小卖部玻璃窗上的身影也只是有点不易觉察的累和落寞而已。
十点半,洪武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子里静静的,门口的鞋子告诉他纪秋已经回来了。卧室底下有一条细微的亮光。她在东几列岛养成了开灯睡的习惯。他不回家她总是这样。
他换上软底的绒布拖鞋,走了几步,突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先去纪秋房里看看,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直接回自己房里,躺下去,什么也不想的睡着。犹豫中他往阳台瞥了一眼,鸟笼被昏暗包围着,早上覆盖着死鸟阴影的阳台这时铺洒着一层淡白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