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又断了。第二次是在五分钟后。音乐回荡很久,如同一个执着的怨妇。石雨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不过,他对着话筒说现在有事,等忙完了再打回去。对方似乎不太情愿,石雨春把电话对着吵闹处,让声音冲进话筒。过了一会,胡玉则那边也放了。
那张不甘心的脸在石雨春的脑子里旋了一会儿,迟迟不肯散去。想起胡玉则细瘦的脖子,有些塌陷的腮,石雨春觉得自己厌倦了。就连胡玉则经常用来抒情的话,也觉得矫情。“没冬天怎么了,那不是更好吗,省煤,省柴,还不用穿棉袄了,那玩意穿在身上,像个大狗熊。”这是在认识阿文之后的想法。
如果真说出来,胡玉则一定会生气,骂他没良心,不得好死。当初,他内心曾经充满了感谢。不用花钱就接触了女人的身体。有了阿文之后,他开始觉得胡玉则像妈妈或者长辈,当然这话也不能说出口,甚至连称呼姐姐都不行。
认识阿文之前,石雨春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直到见了才明白,是那种有味道有神秘感的。当年在艺校,个个都拍拖,他却看不见喜欢的,当然别人也看不上他,认为他娘娘腔。他眼里那些女孩子确实很漂亮,可骂起人来却是满嘴的脏话狠话,像胡玉则。石雨春觉得岗厦女孩阿文,那种异域风情,是东北人所没有的。
身体不是问题,有了爱情才是大事。这是他最近听到的歌。他把鼻子里的轻哼转成一首粤语歌开头。里面的粤语歌词切合他的心。听他唱深圳歌,谁也猜不到他是东北人。就连胡玉则每次听完,都觉得陌生,说话也会客气些。甚至觉得之前那些亲热也都不算数。这样的时候,石雨春会在心里笑,他觉得这些年的心机没有白费,让他与东北人拉开了距离。只有通过做爱,说到赔偿,胡玉则才又恢复冷静和看不起,变回掌握别人生死大权的女王。她捏了只红酒杯,在昏暗的出租屋里踱步。每次看着她这样浪费时间,石雨春眼前便浮现出父亲和弟弟在街头等着从家里出来的样子。越是这样,石雨春越是心里有恨,越是巴结胡玉则。只有她口袋里的钱,才能改变他和家人的命运。
他觉得胡玉则说话干净利索,嘴上说讨厌深圳,可骨子里比谁都深圳。丈夫冷落她之后,她变成另外一个人,每次酒后都把石雨春当成发泄工具,绝不会让自己的钱白白花出去。有时人还在石雨春身上,就已经打电话给别人。有时是哭,有时与人调情,并不理会石雨春的感受。
他虚弱地躺倒在床上,一声声尖叫响在耳畔,像是要刺破这窄小的出租屋。石雨春曾经热血沸腾,无比勇敢。后来看到胡玉则那张扭曲,甚至狰狞的脸,令他动弹不得。她咒骂的人是丈夫和深圳。“你装深圳人。”她也质问石雨春。
尽管脸上还是嘻笑,他的内心却有了反抗,“我装深圳人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是深圳人。深圳又不是你们家的。他们那种大方,不纠缠,多好啊。”内心里与胡玉则渐行渐远。每每在公共场所见到那些东北老乡,从不主动去认识,只会冷眼审视他们说话和喝酒的方式,直到那边厢已经开始了划拳,石雨春才彻底扬长而去。再也受不了那种表达方式。他头也不回,走得从容,走得稳重,内心充满了喜悦,甚至眼角有点点泪花,为自己的觉悟欣喜。他想,自己这么做意义重大。要尽早在内心和外在成为深圳人,为了全家,也为了她。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阿文的名子。
曾经提出换个地方,到东莞或珠海。胡玉则让他别急,说情况也许会有变化呢,石雨春不甘心,觉得被耽误了时间,什么大事还都没有办成。
她捧了石雨春的头说,“他们都在用你的钱,利用你的善良,没人心疼你。给的那些钱,去办个户口吧,你不是一直都想成为真正的深圳人吗。有了户口,机会就多了,可以做个雇员或职员。这些就是有户口限制的。到那时,赔偿有没有也都无所谓了。”
反倒是石雨春过意不去,觉得赔偿这件事本来就没什么把握,让他心虚。他安慰道,“可能也有难度,也不是你丈夫一个人说了算,毕竟也在打工,不容易。”
胡玉则黑了脸,“什么难,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可是开荒牛,没有我们,哪有深圳。刚来的时候,这还是一片荒地呢。是我们把这里变成了高楼大厦,包括国贸大厦,你看吧,这小小的岗厦,很快就会被我们夷为平地。”
石雨春心里想,到头来,还是打丈夫这张牌,同样是靠人吃饭,凭什么看不起人呢。“我是说他人挺好,也在养着家。”他指的是张朝南。
“好什么,他已经不断投降了,可人家还是不认他,把他当猴耍,放话说要收拾他。”胡玉则,眼神变得尖利,厉声道,“你还是个男人吗,花着他的钱,搞着他老婆,现在又替他讲情了,你装什么正人君子啊。”
“是另有了打算吧。”胡玉则气白了脸说,抓了石雨春的手,放到嘴上,用大力咬了一口。瞪着眼说,“你我还不知道么,就是和张朝南一样动了坏心思。
石雨春感觉对方的嘴,像是两片红色刀片,叠在一起,令他的血凝固成了冰。胡玉则用力甩掉了身上的被单,光了身子下床去拿椅子上的衣服。衣服刚穿好,便向前移半步,抓过石雨春放在茶几上的烟,抽出一支,点了火,狠吸了一口,才把脸转过来,把余下的烟扔到脚下,碾灭,做出拎包要出门的样子。石雨春上前半步,抢下包,放在身后,拉起她的胳膊,说,“是我错是我错,其实我也看不起自己,我这是做孽。”
本来是句讨好的话,却惹了胡玉则更加生气,眼神犀利得像把尖刀,对住石雨春的脸,“你还真把自己当小白脸了,好好照照镜子,有你这么酸,这么没趣的男人吗。除了会跟着音乐蹦达几下,做几个夸张动作,除了身体,你还有什么。”
石雨春已经说不出话,似乎样子已被外人看了去。他用眼睛瞄了瞄浅蓝色的木门,上面挂着房东的相片。石雨春拿了件衣服把它全部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