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没有了……啊……你们还我孩子……”她呜咽着几乎背气,双手扑腾得更加离谱,雪白的衣裳上慢慢出现血迹,起初是一丁点儿,接着是一道一道的痕,然后周身红迹越来越宽……
收拾着地面碎片的席舒抬眼一望,大惊失色:“侍卫长,快点她穴道,快……不能让她再动弹,伤口崩了!”
“放开我……”她悲伤欲绝,丝毫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楚。孩子没有了,她如何对得起她深爱的桓?倘若当初她不那么任性,独自从苍都追至雾都;倘若在军营时她没有妒忌地向桓表明身份;倘若她早一点知道自己身怀有孕;倘若没有战争仇杀,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经席舒提醒,乐延点了胭脂穴道,迫使她不再胡乱挣扎。“胭脂,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你不会明白!你走,你们都是凶手!都是凶手!”身体僵住不能动,她的吼叫声越来越大,瘦瘦的脸上全是泪花,只可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军医……军医……”胆颤心惊的席舒像阵风似地冲出去叫军医。
过了一会儿,燕陌急急忙忙冲进帐篷,见她身上越来越浓重的血迹,慌神道:“胭脂——”
见着燕陌,胭脂心中悲愤更甚。若不是他派军趁着大雨袭击雾都,她何至于此?孩子又怎么会离她而去?泪眼中霎时一片恨意。“你这个刽子手,是你杀死了我的孩子……是你杀死了我的孩子……你还我孩子命来……”
“胭脂,这是天命……不是皇上的错……”乐延一边解释,一边腾身让位给燕陌。“臣不忍心她伤害自己,已经点制她的穴道。席将军唤军医去了。”等他完全撤开,发现自己整幅衣袖上全是血迹,又看胭脂身上,血不停涌出,转身吩咐侍女:“快去取几件干净的衣衫过来!”
侍女听命外出。
“胭脂,乖!听我话,别伤害自己。相信我,我知道失去孩子你比谁都难过,可是即使你难过,孩子也回不来。你应该为自己将来想想。不管你恨谁、想杀谁,都必须在你身体康复的前提下。”燕陌心在滴血,拥住木偶般一动不动的她,好言相慰。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话对她起不了多大作用。
“啊——”她嚎叫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割着燕陌的心。“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胭脂!胭脂!你再叫下去嗓子就该哑了!”陪站在旁边的乐延万分心疼。
“皇上,军医来了!”席舒带着军医跑来。帐内一时人影晃动。
“得赶紧为她止血!”
“来两个侍女为胭脂重新包扎伤口!”
“她情绪太激动,赶紧诊断开方稳定伤势!”
“闲杂人等退至帐外守候!”
接下来大半个时辰,所有人围着依然哭叫不止的胭脂手忙脚乱。等被迫接受诊断、换药之后,她已经哭得整个嗓子都哑了。由于穴道受制,她穿着新换的衣衫,只能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眼就像两汪永远也不枯竭的泉,不停淌泪,仿佛在控诉谁一般。
燕陌挥手,散尽人群,手持丝绢一遍又一遍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默默无言。若非鞭刑,她现在一定好好的,他也不会痛彻心扉。半月以来,他尽可能地陪在她身边,把一天当作两天在珍惜,不管他有多么想查清她身上的疑问,始终未逼问过她半句。他宠着她,不顾一切地宠,甚至不理会席舒谏言,暂时搁置战事。而做这些,仅仅因为他想拥有她。
透过泪雾,她看着燕陌,张着嘴咿咿呜呜地表达着自己的心声。是他操纵军队夺走了她的孩子!她恨他,恨他的军队,恨他的国家,也恨他的子民,然后将他在近来日子里留在她心目中深情的帝王形象连根拔起,只待将来为桓、为孩子、为了苍隐国的未来亲手杀了他!
“别哭了!胭脂!”他淡淡地道,指尖划过她湿润的脸。
胭脂?哼!她是奚月,是奚桓最宠爱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他的谁。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是他的错!她纠结着眉,心开始冰冷,任意识逐步趋于仇恨。总有一天,她会把雾烈人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加倍奉还!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她要比从前更坚强、更努力地活下去。
她一直哭着,无声地哭着……直到军医送来汤药,她一反常态,极其配合地在燕陌注视下将整碗汤药都饮,然后在药力催化下沉睡。
等她睡熟,燕陌稍稍宽心,交待侍女用心照看,而后招手将席舒、乐延引向帐外,抬头望望万里无云的天,幽幽淡淡地道:“朕知道,席爱卿一直认为她不是胭脂。朕也知道,她身上有许多未解的秘密。”
“皇上,臣惶恐。”突然间听帝王说这么一句真话,席舒登时不知所措,看来皇上看似糊涂,内心却如明镜。
“朕并不精明,却也不糊涂。世界上不会有如此惊人相似的人,就算相似,也绝不会相似到连曾经与我共处时受伤的痕迹都那么逼真。其实和你们一样,朕也好奇她经历了什么,孩子的父亲是谁?为什么她女扮男装出现在苍隐军里,为什么她要与雾烈作对?”
“她是苍隐国人,而且她的父母亦是死于雾烈军之手。这点,相信侍卫长也很清楚。”席舒说。
“她曾经为雾烈做了这么多,就连朕这条命也是她拼死救回……无论她犯了什么错,朕都不可能伤害她。你们可会明白?”燕陌拭拭额头上的汗,内心矛盾重重又柔情四溢,负手于背,慢悠悠地朝帐篷的另一边儿去。
一直沉默的乐延拍拍席舒的背:“将军,就算胭脂真犯有错,你能狠下心杀死她吗?”
席舒认真思索片刻,怅然道:“不能!”的确,没有人会舍得杀死一个拯救过雾烈国的女子!
乐延莞尔:“你都不能,更何况皇上?”
“自古多情总比无情苦!”席舒叹道,耷拉着脑袋,用脚使劲踢了踢地面。
“别唉声叹气,我看见皇上往作战室去。”乐延提醒道。早在十年前,乐延还是一个普通士兵时,就对烈皇了解不少。通常他总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决定。这半月,烈皇日日陪于胭脂身边,绝不是因为忘记了战局,相反他一定是在想更为完美的计策。
席舒眼睛一亮:“真的?”接着人已身在三步开外。
“当然是真的!”乐延笑着跟上去。
七月夜,弯月如钩,泻一地清凉霜华,倒是消退了日头的热浪。雾烈军营四周树影婆娑,丝丝虫鸣声扰得人心儿都乱了。些许火把将严肃的军营映衬得极柔媚。四处是来回巡逻的哨兵。可这静寂之中,连空气的味道都满是忧伤。又是谁的思念在四处飘荡?
胭脂低着腰,双手抱膝坐在星空下。在所有人的精心护理下,她已能独自出帐走动,只是身体依然虚弱,成天捧着药碗。进雾烈大营已近月余,不知桓是否曾找寻过她?他知道她身陷雾烈军营吗?假如他知道,为何不来救她呢?每每想起这些,她就一阵失落。
“胭脂,你在想谁?”柔声处,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故意不作回应。这个男人有多深情,她已领教不少。正是因为他的庇护,她才得以如此安逸地休养,才可以不去面对那么多人的质疑。但,她很明白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多久,且不说国界之分、家国仇恨,单是为了桓,她也得拼死一博。等她伤一好转,两人间就将会有一场决战,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这段日子,她极少说话,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话语一天也不足十句,偶尔会装作笑笑,但勉强得让人心疼。有时,他甚至觉得她是另外一个人,因为她眸子里无时无刻不流露着陌生的情绪,就像他从未在她记忆里存在过的那种陌生。假如这种隔阂一直存在,他便无法走近她的心。燕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少次开口想问,却又不愿意过多地要求她。“胭脂……”
她极度想要纠正他对自己的称谓,可小不忍则乱大谋。所谓来日方长,要想苍隐战事获利,她就必须委屈求全,选择沉默。好在目前为止,雾烈军营里还没有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是苍隐国宠妃,否则她极有可能被当作吸引奚桓上当的诱饵。
“我累了!”她起身,转身面向他,将燕陌那表现得极度直白的深情都看在眼里。而不远的地方,范霜正朝两人张望。“她在等你!”
“胭脂,我们究竟怎么了?”他主动上前将她单薄的身子揽入怀。从她发上传出的皂角味还是那样令他沉醉。
“她在等你。”她不挣扎,语气却是那样不在乎,让他快要疯掉。
“我不知道寒山一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胭脂,请你别再折磨我了,好吗?”他圈住她,下颌轻轻地碰触着她光洁的额头,很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