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隐终于胜利了,满城庆贺之声。
胭脂目睹席舒撤兵,激动得趴在城墙上大哭不止:“娘亲、爹爹、桓……胭脂做到了,你们看见了吗?胭脂做到了!”
所有人都害怕的时候,她作为主阵之人,断然不敢泄露一丝惧意。当一切尘埃落定,她也就再也无所顾忌,心中所有情感都在这一刻奔涌四散,就像洪水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
临昭看着满面是泪的胭脂,仿佛又看见从前在昭月宫想笑就笑、想恼就恼的她。在他心目中,眼前这个女子才是真正的胭脂,敢爱敢恨、敢拼敢杀、恣意而为却决胜千里!
大战结束后次日,漕州城迎来这样一支雄风铁骑。他们以粟锦为旗,装备精良,临城而停,派人扣城。
正在都督府休养的胭脂接到报告时,心都快要蹦出来,以为又有敌军来犯,等到了城门才发现,原来是瀚淳带军前来。在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黑脸将军,是玄素!胭脂在水金城亦是见过的。
看样子应该不是来威胁她!胭脂观察了半天,才出城门相迎:“瀚殿下大驾光临,带的卫队比从前还多几十倍呀!”
这个女子……胭脂……
瀚淳看着款款而来的女子,看她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却感觉隔世般遥远,热恋的眸中悄然浮上不可逾越的忧伤。接到姬修送去的那块月光石,他的心碎了,因为他与胭脂注定永远也不可能。只是她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
数步之隔,胭脂眨了眨眼睛,感觉瀚淳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与先前反差极大。距离上次不欢而散,才一月多点的时间,就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得这么彻底么?奇怪的是,她能感受得到瀚淳内心散发出来的某种不确定的情绪,这种情绪名为忧伤。
即使事实是那般让人难以接受,瀚淳仍然不得不接受。有些人一眼可以万年,有些事却可以瞬间改变世界。招手,淡然地笑起来,对她道:“胭脂,你过来!”
他想干什么?胭脂猜测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靠过去,没有原因,没有犹豫。
“你知道你是谁吗?”瀚淳温情的声音实在令人难以抗拒。
这话问得很怪!胭脂心想,取笑道:“我是谁你还不清楚?”
他笑了,却极勉强,勉强到令人心酸:“我当然清楚,但你未必清楚!”就是因为他太清楚,所以心才会疼,心疼她这些年的不易,心痛自己这二十多年唯一动心的女子却是自己的……
胭脂被瀚淳说得迷糊,瞟向玄素,想寻找点信息。
瀚淳知道她很纳闷儿,从怀中掏出属于胭脂的月光石,缓缓地走向她,每一步都重似千钧。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进他眼眸深底,那里有他无法让人触及的痛楚。胭脂心软了,为他,因为他眸中所盛的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桓死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望着燕陌,明明知道是爱,却永远不可能再有交集,明明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
瀚淳摊开手,将月光石递到她面前:“是这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月光石!在阳光下闪耀着熠熠光辉的月光石,娘亲留下的遗物!怎么会在他手上?这些日子,她沉浸在桓逝去的阴影里,疲于主持战事,早将精神与体力都透支得干干净净,一直也没有时间去回想究竟是怎么遗失它的。乍然见得,她不禁万分惊讶:“怎么会在你手上?”
瀚淳偏着头,眉皱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带兵来吗?”
她摇头,未敢伸手去接月光石。
“当姬修派人将它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必须来援救。”他轻轻地扯起丝绳,轻柔地将月光石挂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又笑了,有些赞赏地道:“想不到,我带兵来,你已经胜了。”他很清楚,她并没有遗传王姐的美貌,但却有和王姐一样的性格,勇敢、有魄力!大概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被她吸引的原因吧!
她还是听不懂他的话,脑子里疑问重重:“它怎么可能在丞相大人手里?”
“臣知道。”身后传来临昭的声音!
胭脂回头,愣了一下。
“是圣上让臣交给丞相大人。”临昭解释着,忽然看见泪水猛地浸湿胭脂的脸,滚落下去。
是桓保存了她的月光石,是他在保护她!她又想到桓死去的情景,泪如骤雨,滂沱而下。可是,它代表着什么?为瀚淳见了它会马不停蹄赶来助阵?为什么瀚淳看起来那么伤感?
“胭脂,你不仅是苍隐的皇后,你还是墨绚国的公主!”瀚淳淡然如水的话,份量却重得足以让人震惊。
胭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眸看风神朗朗的瀚淳,问:“你说什么?”
“你是我墨绚国的公主!”瀚淳重复了一遍。
他话声不大,却让身旁的玄素听得清清楚楚:“殿下,她是……”天哪!怪不得殿下心急火燎地赶来!
“玄素,你想得没错。胭脂是王姐的女儿!”
这么说,娘亲就是那个墨绚国逃婚的公主?自己其实是墨绚国人?胭脂又愣住了。
“臣向小公主殿下请安!”玄素刷地一下子半跪在胭脂面前,洪亮的声音让身后庞大的军队都听得极为清楚。只见所有军士齐刷刷地半跪下去,接连三声:“向小公主殿下请安!”
强大的阵营,凌风而舞的声音,一片跪倒的士兵像块粟色绸缎般倾倒在她面前。
城墙上下的苍隐士兵都探出头张望。临昭更是一脸惊奇,又为圣上考虑之周全而折服。当一份爱可以延续到死去以后还要保护她,该是何等伟大。只是这么一来,胭脂的心便更苦了吧!
她是公主,墨绚国的公主!那么眼前的瀚淳就应该是……她的王叔!脚像生根似地站在原地,胭脂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感觉他很温暖,很容易让她想接近。
“月光石是绝世之珍,是墨绚国王室后裔的身份象征。父王赐予王姐一块,亦赐予我一块。”他惨笑着,举起左手,撩开衣袖,腕上戴着另一块一模一样的月光石,晶莹璀璨。“那日与定襄王比剑,它被姬丞相拾得,后交还与我。想必那个时候,姬丞相应该已大致猜出端倪!”
不,那不是姬修看透的,是桓一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将它收藏着以备不时之需。桓!她想念他,满脑子都是他的音容笑貌,满身心都是他给的宠爱。世间再不会有爱像桓的爱那么无私与纯洁。削尖的脸再次泪如雨下。
“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带兵来了吧!”瀚淳道,从衣怀中掏出一方纯白丝绢,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别哭!你该是坚强的。”
“嗯!”她重重地点头,泪却怎么也停不住。允许她陒弱一会儿吧,在她真正的亲人面前!
“来,过来……王叔这里!”瀚淳朝她张开臂膀。阳光灿烂的笑爬满他俊秀的脸庞,心底的悲伤却难以遏制。从今之后,他的身份是她的王叔,再也不能爱下去。这样的事实像一把刀子,割断他情感的洪流,不会致命,却永远无力跨越。‘王叔’两个字一出口,他自己都被自己吓到。
半跪在地的玄素仰视着殿下高健的身躯,百般忧虑。墨绚国男儿一生只会爱一个女子。殿下这一辈子注定遗憾。
当桓死去,她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现在看来,老天并没有抛弃她!最起码她还有亲人在世,她和肚中的孩子并非孤苦无依。这一刻,在瀚淳面前,胭脂只觉得自己像委屈的孩子,极度忘情地投入他暖如秋阳的怀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王叔——”
这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感动了所有人!它暗藏着她多年来的一切忧愁。
瀚淳轻轻合拢双臂,将她圈在怀里,博爱而宽容。这些年,她所遭遇的一切,他都能想象和理解。“若是王姐泉下有知,看到我们相认,必定会非常高兴。”
“娘亲、爹爹……”她呢喃着将头埋进他胸膛,串串泪珠儿浸透瀚淳的战袍,亦淋湿他的心。
“胭脂不哭!”他安慰着她,却无从安慰自己。
几万大军在他身后,大喊着:“公主!公主!公主!”
城墙上下,苍隐军亦高喊起来:“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样宏大壮观的场面一直持续足足一炷香时间。她哭得像只花脸小猫,许久之后才与瀚淳分开,接过他手里的丝绢自己抹干泪,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频频挥手向两国军队致意。等墨绚国军队都起身,她万分感谢地对瀚淳道:“谢谢您!”
“即使整个世界都抛弃你,还有我站在你身后!”瀚淳动情地许诺,刻意强调了‘我’字。
胭脂点点头,然后指挥城卫士兵打开城门,道:“恭请王叔入城!”
瀚淳注意到她凸起的腹部,表情一滞:“你身怀有YUN还带兵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