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认真擦拭着长刀的玄素一下子停住手中动作,盯着他的背影,道:“殿下以为呢?”
“我吃不准。”他的目光再次凝聚在画卷上,画中人是一位英武不凡的少年将军,看样子应该属雾烈人。她看起来也不似墨绚国人。
“先回城吧,太阳快下山了。”玄素瞥见瀚淳复杂的神色,有些不适应。
收起画,将锦袋斜挂在肩上,瀚淳不语,率先行走在前。
最后一缕阳光悄悄撤离了天际,暮色渐渐降临。安静的水金城被笼罩在天地半黑的混沌中,如此和美。城门上,灯火次第点燃,勾引人们加快回城的脚步。
胭脂牵着马匹,快步走近背对自己的燕陌,有些焦虑地道:“我恳求你随我回城!”
走在前面的燕陌未曾答话,亦未曾停步,只匆匆朝前。他发过誓不会再回去,绝不。那座都城、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从来没有把母亲放在眼里!他紧咬着牙关,唇部线条越来越僵硬,那么深切地表达着内心的怨恨。
胭脂确信他听到了她的话,只是不回答,突然觉得难以揣摩他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对于多年前他的出走,她还小,所以印象并不深刻,只是出城时才听各位大臣简单提及是因为他的母亲金嫔娘娘之故。但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曾热爱着自己国土臣民的燕陌难道还没有放下那些早就过去的东西吗?他不回答,她只好继续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她知道,顽劣不堪不过是他的表象,他的武功不会在她之下,唯有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才能以防他离开她的视线。
入城,走过老长老长的街巷,故意一会左转一会右弯的燕陌终于忍受不了她的跟随,转过身不耐烦地道:“你打算就这样一直跟着我?”
冷冷的风吹过清清凄凄的街道,三两行人捉紧衣襟匆匆行走。胭脂目光坚定地直面燕陌的脸,一板一眼地道:“请你随我回城。”那是她的使命,她必须做到。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燕陌嗤笑地扬起嘴角。她以为她是谁?就凭她就想让他回廊、沧之城?妄想。
“如果需要动手才能让你回城,请赐教。”她能看得出他此时的心思,如果胜过他一招半式就可以让他改变初衷,她责无旁贷,松开手中缰绳,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做好随时接招的准备。
倒是没想到胭脂会如此直截了当地亮出话来,燕陌略有诧异,拳掌作势,就地腾步,已然出招快如闪电。
没想到他出掌如此迅速,胭脂暗自一惊,喜忧参半,喜的是燕陌的功夫似乎并没有荒废,忧的是一旦自己无法胜他,要他回城便难上加难。虽说如此,她仍未有迟疑,全力迎向他的奇招,仅以带鞘之剑对准他身上的穴道,点拨而至。
见她出招,燕陌心下倒是佩服了不少,只不过他压根儿没有打算与她斗在一起之意,翻身半空,避过她虚意以迎的剑鞘,化掌为指,身形突然半遏,由她身侧速滑至背后,用上三分力道点住了她肩背之上的两处穴位,然后身形一飘,道:“我发过誓再不会回雾烈。”然后头也不回,消失在数重阁楼之后。
“我一定还会再找到你的,绝不放弃。”一不留心便被他点中穴道,又听了他绝决的话,定身在原处的胭脂不禁恼恨,看来燕陌已经不是从前的将军了,是真的沾染了市井流氓之气,居然使用如此滑头的招数。接下来,恐怕真要费些神再找他了。
年关刚过,街上的人少之又少。透着寒意的风吹得胭脂一身上下直打哆嗦,打心里感到孤独又苍凉。听话的马匹在她身边低声吠着,像知道她冷似地,轻轻地在她身边磨蹭,为她挡去些许冷风。胭脂叹息一声,“马儿,只有你最懂我。”
“我也懂你!”
话声一落,胭脂身上穴道已被人解去,感到惊奇,会有谁这么好心?转过身体,眸色一变,站在面前的居然是出现在逍遥台上的奇美男子。
“怎么,我帮了你的忙,连一声谢也得不到?”瀚淳见她恍神,快人快语地道。
“谢谢。”胭脂看不出他的意图,较为生疏地道,心思谨慎,揣摸着他是何方人物。水金城是墨绚国领地,看他白日里带着众多精卫的样子,想必地位非凡。
见她只顾着盯着自己,瀚淳面色带笑,用自以为最温和可亲的声音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你跟着我就是想问我的名字?”胭脂扬眉,看他只独自一人,心中警戒放松了些,并未多带感情地反问,随手捞起马的缰绳,拍拍马头,作势就走。
被拆穿自己一路跟随她的事实,瀚淳有点尴尬,同时又感到好生奇怪,照理说他为她解了围,她也没必要这么冷漠吧!好歹他也长得玉树临风、丰标不凡呀!唔,真是太伤他心了。沉默了一瞬,瀚淳试探性地问:“刚才那个小混混是你什么人?”
胭脂停下脚步,精明的目光立即射向瀚淳,像一支支利箭似的,警惕地道:“你是什么人?”
她反应也太过敏了吧?不过是随便问问,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凶,好似要杀人灭口似的,瀚淳被胭脂盯得发毛,咽了咽口水。他从小生长在美人堆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冷烈自持的女子,也是第一次被人以如此威逼的口气问话。该不该告诉她他的身份呢,瀚淳有点犹豫地道:“我……”
眼下哪有功夫理这无聊至斯的家伙,尤其这家伙从她与七皇子殿下进城起就像块粘皮膏似地一路跟在后面,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但总是讨厌,胭脂不客气地道:“你最好不要再跟着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的恩人说话?”瀚淳气得说话大声起来,真没见过这样无礼的女子,帮了她的忙,还反要被她像赶蟑螂一样赶走,实在太没有天理了。
这人怎么这么啰嗦?一点也不像个大男人!胭脂整理着马背上的靠垫,朝他扔下话来:“没空和你瞎扯,该谢我也谢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是呀,抛下玄素,尾随于她,他到底想干什么?瀚淳被她这么一问,琢磨着自己的举动,反倒找不出说辞。等他再回神,胭脂已骑在马背之上,早已离他百十步远,追是肯定追不上了,只得朝她喊话:“喂,我就是想问问你的名字!”
远去的人并未作答,瀚淳有点郁闷地一脚踹向地面,埋怨自己这是怎么了!她长得又不美,有时凶巴巴,有时像块冰,连话也不愿意多说。最要命的是,他连她名字都不知道,还无聊到跟了她足足二个多时辰,看来他真是无聊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甩掉那个婆婆妈妈的怪人,胭脂一脚踏进客栈,见小庄正坐在客栈门口,双手紧抱着胸口打盹儿,厅里点着一盏油灯,便准备自己牵了马拴到后堂去,不想还是惊动了小庄。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老板娘和我担心了一整天。你还没用晚膳吧?厨房里有专为你准备的小菜,我这就去给你热热。来,我为你牵马。”
“小庄,我有件事想问问你。”胭脂记起燕陌说自己叫浪子阿七,不知道小庄和老板娘会不会知道他的住处,正好问问。
接过缰绳,小庄很乐意地道:“啊,你问吧,小姐。”
“浪子阿七你认不认识?他住在哪里?”
“浪子阿七?小姐找他做什么?他可是我们这儿方圆百里有名儿的混混,一般人惹不起。小姐,你该不会是想……”想起胭脂的身手以及她出门去逍遥台一事,小庄答完话,又惊了一跳。她该不会想去找这小混混生事吧?
听他这么一说,胭脂内心有了希望,急切地道:“小庄,快告诉我他住哪里?”
“小姐,你找他做什么?”小庄纳闷儿地看着她,若不是白天和老板娘一起受了她的恩惠,他还真有点儿怕看到她那双凌厉眼睛。
“人命关天。”
听了‘人命关天’四字,小庄一时语塞:“这个……”
“你倒是说呀!”胭脂跺着脚,真是急死人了!
“大伙儿都说他住在城南的土地庙里。”小庄见她神色,怯意直冒。
“小庄,谢谢你!”胭脂心头微喜,将已交到小庄手里的缰绳一把夺过,夺门而出的同时,身形一纵,轻灵地骑在了马背之上。“驾——”随着她宏亮的声音腾起,跨下的马长嘶以应,似离弦之箭般飞奔在前往城南的街道上。
小庄整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傻傻地依在门边,双手还保持着牵缰绳的动作,直到再也看不见胭脂的身影后才缓过神来。她究竟是什么人?要办什么事?就是再着急,总得享用过晚膳再出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