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襄子每弹奏一首曲子,就给他讲解一番。孔子听得真,记得牢。师襄子见他学得如此认真,从心里高兴,把自己花费了几十年心血换来的本领和盘托出,孔子不胜感激。两人都视对方为知己,一见如故,谈得投机。当晚,师襄子设便宴款待孔子,并留他住在自己家中。从此两人朝夕相处,随时交流琴艺。
孔子自从得到师襄子的指点,技艺提高很快。师襄子听到孔子谈古论今,也增长了不少知识。两人互教互学,教学相长,共同得到了提高。大约过了十多天,孔子操琴弹奏,觉得指法熟练多了,那琴声犹如发自肺腑的言语,句句动人,声声悦耳。
一天,孔子仍在弹奏同一个曲子,师襄子听得高兴,笑着说:“你已经掌握了弹琴的要领,技巧相当熟练了,可以学新的曲子了。”
孔子谦逊地说:“我只能算是学会了这个曲子,可是还未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啊。”说完,继续弹琴。
过了一会儿,师襄子说:“我从你的琴声中辨别出,你已经懂得了弹琴的道理,可以换一支新曲了。”
孔子说:“我还未能弄明白这个曲子的内在含义呢。”
过了一会儿,师襄子又说:“你已经领略到这个曲子的内在含义了,可以再弹另一支了。”
孔子说:“我还没从这支曲子中体会出由何人所作以及他的胸襟志向和品格情操呢。”
又过了一会儿,孔子静穆深思,表现出高瞻远瞩的样子,喟然长叹道:“啊!我体会出来了!胸襟广阔,志向宏远,品格伟大,情操高洁,除非是周文王,谁能作出这样的曲子来呢?他的眼光非常远大,把整个天下都看到了。”
师襄子激动得连连作揖说:“夫子真是当今的圣人啊!我的老师传授时,就说这支曲子叫《文王操》啊!您把它的含义领会得真够透彻的了,再加上您的琴艺高超,博大情深,实在是太好了!”
孔子终日和师襄子谈琴论曲,成为知音。正是人逢知己时光快,不觉已经度过了一个多月,孔子说:“承蒙长辈指教,丘的琴艺有所长进,而今来此已有月余,我该回国了。”
师襄子说:“夫子此去,不知何日才能重见,再待几日何妨?”
孔子见师襄子执意挽留,只得同意再住几日。
三天过后,师襄子设宴为孔子饯行。酒过三巡,师襄子问:“夫子通天文,懂地理,知舌达今,是海内闻名的圣人,为什么不求仕于鲁君,以便报效国家呢?”
孔子说:“丘生在鲁国,长在鲁国,怎能不思报效鲁国呢!怎奈公室衰微,佞臣当道,所以我暂时不便从政为官,只好钻研学问,以待时机吧。”
师襄子感叹道:“知小人难,知君子易,然而小人往往被重用,君子往往遭冷落。这都是昏君闭目塞听所造成的。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益于行。可是有谁喜欢服那苦口之药、听那逆耳之言呢!”
孔子说:“求苍天睁眼,让唐尧、虞舜重生,夏禹、文王再世吧!”
两人借酒浇愁,高谈阔论,直到深夜,方才罢休。各自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用过早餐,孔子向师襄子辞行。师襄子依依不舍地送到城外,说道:“送君千里,总有一别,恕我不远送了。”
孔子说:“孔丘不才,承蒙先生错爱,实属三生有幸。先生的恩德孔丘终生难忘,以期后报吧。望先生多多保重!孔丘上路了。”
师襄子说:“后会有期,我们彼此保重吧!”
孔子跋山涉水,再履艰辛,顺原路赶回鲁国。
孔子一踏进家门,亓官氏和孔鲤、无违闻声迎出屋门。亓官氏接过包裹,孔鲤和无违给他拍打身上的灰尘。
孔子刚落座,颜路又乐呵呵地来了。一见面,他就向孔子提了一大堆事情:晋国都城大不大呀、好不好?路好走不好走?师襄子为人怎么样?问得孔子不知从哪里回答好。
颜路说:“你已经精通六艺了,应该收我为徒了。”
孔子说:“以往的学堂都是官办的,私人设教授徒还没有先例。须知教育人的事情非同儿戏,办不好是要误入子弟的。”
颜路说:“像你这样深厚的学问,对人又是这样诚挚,只怕办起学堂来连门都要挤破,到那时学生们恨的是学不会那么多学问,怎么会误人子弟呢!”
孔子说:“话虽如此说,办私学一事还要慎重考虑,从长计议。”
话音刚落,骤然间一阵猛烈的震动,屋摇树晃,镰刀锄头碰撞得“啪啪”响。
孔子说:“发生地震了,赶快到庭院去!”
几个人跑到庭院里,回头一看,屋墙裂了一条缝,屋顶上的茅草滑下了许多。再往四周张望,也有倒墙的,也有塌屋的,一股股尘土正在冒起。
颜路家境贫寒,住在陋巷,看到眼前的情景,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房屋可能会出事,说声:“我回家去看看!”撒腿就跑。
孔子嘱咐亓官氏和孔鲤、无违暂且不要进屋,自己快步跟着颜路上了大街。
且说孔子跟着颜路走在大街上,抬头一望,满目凄凉。方才还好端端的房舍,转瞬间,倾斜的倾斜,倒塌的倒塌。人们惊魂未定,纷纷站在门前祈祷苍天保佑。
陋巷,可真是名副其实,既狭窄弯曲,又高低不平。破破烂烂的茅草房,七零八落地排列在小巷两边。说也奇怪,这些低矮狭小的草房,倒塌的却很少。踏进颜路家门,颜路的妻子惊慌失措地站在庭院中,一见丈夫和孔子,她的神情慢慢地镇定了下来,指着房子说:“你们看,后墙已经倒塌了。”
颜路和孔了赶快转到屋后,发现后墙倒塌了一个洞。两人用稀泥垒石,不到一个时辰就修好了。
满鲁城的人都在整修、加固房舍,以防不测。
孔子把自己的房屋加固好,仍旧专心钻研学问。
鲁昭公二十年(公元前522年),孔子二十九岁了。若以虚岁计算,应为三十岁。此时,他通过多年苦学、钻研,已经奠定了治学、做人、为政等方面坚实的学问和德业基础,发誓要成就一番事业。怎样立身于社会呢?他依旧有些茫然。
颜路终日来问长问短,学些知识,还经常央求他,要拜他为师,并劝说他开办私学,设教授徒。孔子说:“我们在一起切磋学问倒也省心,一旦办起学堂来,可就复杂得多了。”
颜路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只管教就是了,至于弟子们怎么学,就是各人自己的事了。”
孔子板起面孔说:“我一旦办学,就要对弟子负责。须知人的天资、爱好、脾性和擅长是千差万别的,要使他们成材,必须因人施教。”
“老师所言极是!”颜路说着,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弟子拜见老师。”
孔子急忙用双手将他扶起:“贤弟何必行此大礼呢?”
颜路认真地说:“弟子拜老师,一定要行大礼的。”
孔子说:“如此说,我非收你为弟子不可了?”
颜路说:“其实,我早就是你的弟子了。”
自此,孔子家的庭院就成了学堂,幸好有棵老槐树可以遮荫乘凉。
一天,孔子正在给学生们讲课。突然有人敲门。孔鲤耳尖腿快,一溜烟跑去开门。
来的是位陌生人,二十多岁,中等身材,浓眉大眼。
孔鲤只顾呆呆地端详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问道:“你找谁?”
来人文质彬彬地说:“请问,这可是孔夫子的府第吗?”
孔鲤说:“是,你请进来吧。”
孔子和颜路闻声迎出屋门。
几个人在庭院中相见。来人自我介绍道:“南武城人曾点久闻夫子大名,专程前来拜师求学。”说完,还没等孔子答话,就把肩上的包裹放在一边,重整衣冠,跪地便拜:“弟子曾点拜见老师!”
曾点,字子晰,鲁国南武城人,鲁襄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46年)生。
孔子看着眼前这位热忱、质朴的青年,一种使命感从他心中油然而生,他终于下了决心:创办私学,设教授徒。他把曾点扶起,说:“请进室内叙谈。”
进了屋,孔子向曾点介绍过颜路、孔鲤和亓官氏、孔无违等。
曾点又拜过亓官氏,打开包裹,从中取出十条干肉:“弟子家居穷乡僻壤,没什么礼物奉献给老师,只备了十条干肉,权且作为入学礼,望老师笑纳。”
孔子接过干肉,诚挚地说:“我把这礼品倒是看得极轻的,然而对授以学业却是看得很重的。我既然设教办学,就要革除官学中的陈规陋习,不管出身贫贱还是富贵,只要愿意来我门下求学,我将一视同仁地对待他们。怎奈而今盛行这种见面礼。也好,今后凡是送十条干肉作为入学礼,愿意拜我为师的,就是我的弟子,我定当尽心教他。”
当时官办的学堂收费昂贵,只有官宦人家和富人子弟才能上得起学。孔子只收十条干肉作为入学礼,这对于那些贫寒人家来说,的确是个好机会,加上他的名声又很大,周围各国都知道他是个圣人。于是,争相送子弟来上学。不久,就收下了一大批学生。
孔子的教学方法是循循善诱、因人施教。他有时在庭院老槐树下给学生们讲课,教授的内容主要是《诗》、《书》、《礼》、《易》和《乐》等;有时是坐等学生们来提问,他区别不同情况进行解答;有时他还带领学生们到城外郊游,一边游玩戏耍,一边领略自然风光,陶冶情操。
一天,孔子正在庭院给学生们上课,突然从门外阊进一个人来。只见他身躯高大,体态魁梧,虎背熊腰,方脸高额。头戴武士帽,上插公鸡毛;身穿蓝绸长衫,腰间佩带着宝剑;脚着长筒靴,似武士非武士,似书生非书生,不伦不类。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孔子面前,粗声粗气地说:“弟子仲由拜见老师!”
仲由,字子路,又名季路。鲁国卞地人,生于鲁襄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42年)。
孔子吃了一惊,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斥责道:“你这样盛服在身,昂昂然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气概,成何体统!要知道江河之水出自高山,可是源头的水浅得连酒杯也浮不起来,及至到了中下游,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不乘大船,不避大风,就没法渡过去,这不是因为河水大的缘故吗?如今你穿着华丽的衣裳,目空一切,盛气凌人,还有哪一个人敢指出你的错误呢?”
子路也不答话,低着头退了出去。一会儿,又换了一身武士服装进来,拔出宝剑,在庭院中舞了起来。只见他左盘右旋,忽蹦忽跳。盘旋时如鹞子展翅翻腾,蹦跳时似蛟龙出水腾空。一道道寒光,带动着风声呼呼作响;一阵阵旋转,令人眼花缭乱。众人正看得出神,他突然一个大跨步,停住了脚,收起了剑,对孔子说道:“古时候,凡是君子没有不佩剑自卫的。由听说老师的令尊大人,就是一员虎将,至今倡阳城还有许多人交口称赞他呢!老师身体强壮,也应该学剑习武,继承祖业。”
孔子说:“古时候,凡是君子都以忠为根本,以仁为中心,见到不行善的人,就用忠信去教育他;遭到强暴横行的人,就用仁义去感化他。只要这样做了,就能取得好的结果,何必要用剑来自卫呢?”
子路侧耳细听。
孔子接着说:“我听说成汤讨伐夏桀,武王讨伐殷纣,都没有亲自拔剑以自卫,不是照样征服了他们吗?这就叫以德服人。我认为,只有以德服人,才能使人心悦诚服。这个道理,早已被无数的事实所证明了。相反,以力服人,就很难使人口服心服。”
子路听了,肃然起敬,瓮声瓮气地说:“由今日得闻老师一席教诲,就好比久居暗室,猛然见了明灯一样,顿时心明眼亮了。请老师稍候,待我去换了衣服,再来拜见。”
孔子见他虽然粗鲁,倒也憨厚,心中暗自高兴。
子路第三次进来,身着儒服,趋步向前,目不斜视,斯斯文文,一点武夫的痕迹也没有了。
孔子严肃地说:“仲由,你听着,在我看来,大凡喜欢吹嘘自己如何勇猛无比、超群出众,则一定是个显威逞能、华而不实的人;那种处处卖弄小聪明,喜欢做样子给别人看的,就是卑微小人。而君子的心则是坦荡的,从不装腔作势,知道的事情就说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说不知道;会做的事情就说会做,不会做的事情就说不会做。这才是一个正人君子应有的态度啊!”
子路唯唯连声:“弟子明白了!”
孔子从心里喜欢这个耿直、淳朴的学生了,微笑着问道:“仲由,你平生最擅长的是什么?”
子路说:“老师刚才已经看到,弟子最擅长舞剑。”
孔子说:“我不问你的武功,只问你的文才。我看你倒是有一定的天赋,既向我来求学,那么你喜欢学些什么呢?”
子路坦率地说:“弟子不知道好学究竟有些什么好处。请老师明白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