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颜徵在把儿子孔丘喊到面前,郑重其事地说:“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想给你早日完婚,也好了却我的一大心事。”
孔丘毕恭毕敬地站在母亲面前,引经据典地说:“男婚女嫁,自古而然,本来应该凭父母做主。不过,成婚乃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是丝毫轻率不得的。男子三十而娶。这是周公制定的婚制呀,为儿怎能违反古礼呢?”
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姬昌的儿子。他曾经辅佐兄长周武王姬发灭了殷纣王,建立了周王朝。相传周代的礼乐制度都是由他制定的。对于周王朝的建立、巩固和维护其统治,他起到了经天纬地的作用,特别是周武王死后,周成王姬通年幼即位,周公放心不下,尽管已经受封于鲁,却放弃了做鲁国国君的念头,留在镐京辅佐成王,摄行政事。起初,人们怀疑周公别有用心,害怕他篡夺天子的位置,议论纷纷,有的甚至恶语中伤。等到成王逐渐长大成人,能够单独审理朝政了,人们才消除了误会,看清了周公对周王朝和成王的一片忠心。随后,把他看成了人臣的楷模,纷纷歌颂他,效法他。
周公是孔丘最崇拜的古人之一。他把周公看成了最完美、最高尚、最有学问的人。从而把他当成了自己最好的老师,把他的话当成了至理名言。因此,他便搬出周公制定的婚制劝说母亲。
颜徵在有她自己的主见,她劝儿子说:“你善于学习,博闻强记,已经懂得了许多古礼,这是对的。不过,千万不能食古不化,把古人的言语和礼制当作一成不变的金科玉律。古语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父亲娶我时,已经年岁很大了,以致害得我青年丧夫,害得你少年无父。眼下你身体强壮,发育健全,成婚是绝无妨碍的。”
孔丘读书知礼,秉性孝顺,深深体会到母亲把自己抚养成人,含辛茹苦,万般艰难。因此想方设法孝敬母亲,从不惹她生气。当时垂手侍立,轻声说道:“既然如此,全凭母亲做主就是了。”
颜徵在一听,打心眼里高兴。她请媒人访知宋国亓官氏有才女,德、言、容、功四德兼备,又托媒人交换过庚帖,恰巧和孔丘同龄,八字相和,便行文定礼。颜徵在心情急切,从速做好了一切准备,择定吉日,迎娶成婚。
孔丘自从成婚后,一家人老幼有序,夫唱妇随,日子倒也过得挺坦然。但是,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加上血气方刚,又学得了满腹经纶,怎能甘心默默无闻地呆在家中呢!尤其是每当想起外祖父的教诲时,三皇五帝扫平乱世、治国安邦、天下为公等主张,就在他的耳畔轰鸣。他要跃跃欲试了。
孔丘一心想结交一些有识之士,跻身社会,施展雄才,以便报效国家,实现理想。当时还没实行科举制度,从国君到大夫都是世袭的。孔丘的父亲叔梁纥尽管被封为陬邑大夫,但也是徒有虚名,并没有多少权力,何况在孔丘只有三岁的时候,他就死了。世态炎凉,攀龙附凤者多,俯卑就微者少,那些高官显贵们快把他忘干净了。孔丘有时走在集市上,看见商贾们那套市侩作风和尔虞我诈的行径,简直把他的心肺都快气炸了。“这种社会风气不转变,鲁国还有什么前途呢!”他愤愤地想着,没精打采地走回家门。
孔丘开始失眠了,有时整夜都合不上眼。他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勾画一幅使鲁国强盛起来的宏伟蓝图:颁法令,行仁义,施行礼治,停止暴政,使盗匪不起,商贾无欺,让庶民百姓安然自在地生活。进而用鲁国的做法去影响其他国家,最后使即将崩溃的周王朝重新兴盛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个目标太大了,究竟从哪里入手呢?他暂时还拿不出有把握的办法,只好暗暗嘱咐自己:“发奋寻求吧!”
当时的鲁国是三桓掌权。说起三桓来,话可就长了。鲁桓公娶齐国国君齐襄公的妹妹文姜为夫人。文姜早就和齐襄公私通。公元前693年春天,鲁桓公出访齐国,文姜同行。到了齐国后,文姜又趁机同齐襄公幽会。事情败露后,齐襄公指使手下人害死了鲁桓公。接着由鲁桓公的世子姬同继承了君位,他就是鲁庄公。鲁庄公有三个兄弟,庶兄叫庆父,庶弟叫叔牙,同母弟叫季友。由于他们是国君的兄弟,都有一定的势力。鲁庄公死后,鲁国相继又经过滑公、厘公、文公、宣公、成公五位君侯的治理。鲁襄公于公元前542年去世后,鲁昭公即位。随着国君的更迭,庆父、叔牙、季友的后代在鲁国公室中的势力也不断扩张,分别被称做仲孙氏(后因避讳庆父弑君之罪,改称孟孙氏,亦称孟氏)、叔孙氏和季孙氏。这就是史称的“三桓”。公元前562年,身为相国的季孙宿(史称季武子,“武”为谥号)联合叔孙氏和孟孙氏两家,把鲁国的军队编成三军,三家各自统率一军。到了鲁昭公时期,三桓的势力日趋强大。公元前537年,身居相国要职的季孙意如(史称季平子,“平”是谥号),又把三军编成两军,他自己统率一军,叔孙成子和孟僖子(即仲孙疆,“僖”为谥号)两家统率一军。同时,又把鲁国的土地和国民分成四份,他自己占有两份,叔孙氏和孟孙氏各占一份,不仅架空了鲁昭公,也削弱了叔孙氏和孟孙氏两家的势力。叔孙氏和孟孙氏两家也不相让,三家整日明争暗斗,搅得鲁国乌烟瘴气,国势日衰。
看到这一切,孔丘真想像战场上的战士一样,高喝一声,挺身而出,劈荆斩棘,力挽狂澜。每当这样想过以后,他又嘲笑自己太天真、太幼稚、太荒唐了。
孔丘的头脑里充满了幻想。但他深知,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必须从头做起,从小事做起。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他毅然决定出门游说鲁国的贤臣良士。
事有凑巧。一天,孔丘走在大街上,偶然听到人们私下议论:“季相国又要招贤纳士了。”“何以见得呢?”“正在筹备款待文人学士的宴会呢。”“不过是装装门面而已。”“说不定是真心实意呢。”……
几个布衣交谈的这件事,孔丘早就听说过,只是将信将疑。而今听到议论,肯定这是事实,便兴冲冲地回到家中。
对于想跻身仕途的孔丘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挨到季平子宴请文人学士那一天,孔丘一大清早起来,穿戴整齐,迎着满天彩霞,兴致勃勃地朝相国府走去。
相国府,高墙大院,威严雄伟。一班披红挂绿的纨绔子弟进进出出,自由自在,甚是神气。高大的门楼下,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他穿着宽大的蓝灰色衣衫,络腮胡须,一脸横肉,只见他一会儿点头哈腰,胁肩谄笑;一会儿横眉竖目,龇牙咧嘴。两副嘴脸,因人而异。
孔丘老远看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心想:“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啊!”他定睛细看,啊!那不是季平子的家臣阳虎吗?
那人确实是季平子的家臣阳虎。春秋时期诸侯国君属下的卿大夫,一般都是世袭的。卿大夫的臣属不世袭,是由卿大夫任免的,职司有宰、司徒、司马等,统称家臣。
孔丘一见阳虎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脚步放慢了。他开始犹豫起来,头脑中闪过退回去的念头,可是又一转念,为了鲁国,为了黎民,为了自己的祖宗,必须抓住这个有利的机会。想到这里,他挺起胸脯,大大方方地朝相国府门口走去。来到门口台阶下,孔丘抱拳施礼。
阳虎不但不还礼,没等孔丘开口,就不屑一顾地问:“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有何事?”
孔丘低首垂立,恭恭敬敬地说:“在下孔丘。我听说相国大人宴请天下文人学士……”
“哈哈哈……”阳虎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相国请的都是当今鲁国的社会名流,你一个穷儒生,也来凑热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挨了这一阵讥讽,孔丘的头脑反倒清醒了。他抬起头来,面带怒色,跨前一步,想同阳虎争辩。
阳虎也看出了他的用意,不等他开口,就把宽宽的衣袖一甩,厉声呵斥道:“还不赶快走开!呆在这里碍事!”
孔丘的自尊心本来就强,又是个谦逊谨慎、极爱面子的人,受了这番窝囊气,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只好转过身来,心情懊丧地回了家门。
受到这番挫折,孔丘并没有灰心。相反的,他倒进一步认清了一个道理:人生的道路是漫长曲折、坎坷不平的。只有那经得起磨炼的硬汉,才有可能成就一番事业。于是,他更加不知疲倦地发奋学习,努力研究礼、乐、射、御、书、数。他把时间看得极为宝贵,从不白白浪费。这时,他一面学习礼、乐、书、数,一面习练射、御。在离他家不远处,有一个地方叫矍相圃,一向是人们练习射箭的地方。他就有计划地到那里苦学苦练。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的射箭技术越来越高超,五种射法,样样精通。每逢他到矍相圃进行演习活动的时候,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去观看,现场的人群像一堵厚厚的墙,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孔丘的博学多能,也逐渐得到人们的承认,开始有人陆续登门向他求教了。
一天,又逢太庙举行祭祀活动。太庙修建在鲁国都城的中间偏北处,那里地势突起,加上建筑高大,松柏苍翠,从老远处就可以看到。
时值秋天,这三路布局、三进院落的古庙里,长满了千头菊,鲜花盛开,金黄一片,和青松、红墙相互映衬,古朴典雅,娇艳美丽。
祭祀活动还没开始,庙门外和庙院中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孔丘挤在这些人当中,眼巴巴地盼着祭祀活动赶快开始。时辰一到,钟鼓齐鸣,赞礼官引领着主祭官鲁昭公和乐舞生登上祭坛。这祭坛就在供奉周公塑像的大殿前,是个长方形平台。东西长,南北窄,条石砌墙,方石铺地。主祭官洒过祭酒,读过颂扬周公功绩的颂词,大礼叩拜毕,退下祭坛。这时,乐生手操乐器,集中在大殿的飞檐下。舞生排成六行,每行八人,左手拿雉尾,右手拿箫管,在用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等材料制成的各种乐器的伴奏声中,翩翩起舞。这种舞蹈气氛肃穆,动作严谨,舞姿舒展,格调高雅。孔丘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由自主地手在轻轻地动,嘴在低声地唱。
突然,乐器声停了,舞生有秩序地退下了祭坛。赞礼官宣布:“祭祀完毕。”
孔丘的脑海里仍有舞生在跳动,耳畔仍有音乐在回响。他不舍得立即离开,快步走到赞礼官面前寻根问底:“请问先生,这舞蹈为什么非用六佾舞不可呢?”
赞礼官是个五十多岁的人,匀称的身材,白净的面皮,黑黑的三撇胡须随风抖动,颇有风度。他把孔丘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慢条斯理地说:“八佾舞是天子的专用舞蹈,六佾舞是诸侯的专用舞蹈,周公受封于鲁,是诸侯,自然应用六佾舞了。”
孔丘说:“照理讲,周公助武王,辅成王,治国安邦,其功绩不在武王之下,为什么不可以用八佾舞呢?”
赞礼官说:“周公虽然德范生民,功极天地,但他一天也没有做过天子,是万万不可用八佾舞的。周成王鉴于他对周朝的贡献,曾下诏特许他用八佾舞。但他认为不符合礼仪的规定,坚决不同意。所以周公不用八佾舞,正符合他所主张的礼呀!”
孔丘又问了些有关祭祀的事情,赞礼官都一一耐心作答。孔丘深施一礼道:“多谢先生,晚辈打扰了。”说完,很有礼貌地转过身,走出庙门。
赞礼官很赏识他的好学精神,一直用目光送他消失在大街的拐弯处。
孔丘从周公庙出来,兴趣盎然。他不想马上回家,顺着东西大街一直往前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放眼北望,前方不远处路西空旷地上有一个土台子,柏绿桧青,与喧哗、嘈杂的大街相比,显得十分冷清、幽静。他信步走过去,想起来了,这是伯禽望父台。伯禽是周公的儿子,鲁国的第一个国君。孔丘绕土台子转了一周,只见上面长满了杂草蒿藤,似乎好久没有人登临了。这在别人看来,似乎是微不足道的现象,却引起了孔丘的深思。他想,当年伯禽在这鲁城中筑台,西望镐京,借以寄托对父亲的思念之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思啊!而今天,鲁君仍然是周公的后代,却早已把他的老祖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多么不合情理!可见公室衰微,连这起码的礼仪都丢掉了,岂不可悲可叹!
回到家中,孔丘仍旧一如既往地发愤学习,既学礼、乐、书、数,也练射、御。他不满足已有的成就,而立志要更加精通这六艺。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次到周公庙去看过祭礼以后,鲁城中议论他的人更多了。不同的是,以往议论他的人,都夸他如何如何有学问,现在却在议论他没有学问,什么事情都不懂。
一天,孔丘和几个青年正在矍相圃练习射箭。一个青年凑到他跟前,把嘴贴在池耳朵上说:“孔丘,人家都在议论你呢。”
孔丘瞪大眼睛,惊奇地问:“议论我些什么?”
“说你进了太庙什么事都要问,对祭祀的礼仪一点也不懂。”
“他们还说些什么?”
“还说你根本没有学问。”
孔丘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太不了解我了。我的特点是敏而好学。我认为普天下有学问的人多得很,假如三个人一起走路的话,这其中必定能有可作我老师的人。古人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才是真正的聪明。假如明明不知不会,却偏偏要装懂装会,能得到什么教益呢?正因为我勤奋好学,所以我知道的事情才比常人多一点。世人没有生而知之者,只有勤奋学习,才能求得真知啊!当然,人也有聪明和愚笨之别。可是即使是聪明绝顶的人,也还是要不断学习,不断充实自己的。世间的知识太多了,学无止境啊!”
那青年听得感兴趣,觉得有道理,不断点头表示赞同。其他青年也围拢过来,听孔丘发表议论。
孔丘扫大伙一眼,提高了嗓门:“我从小就喜欢学习,到十五岁时已经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进而专心致志地学习了。”
一席话,打动了几个小伙子的心。习射结束后,他们到处宣扬孔丘的见解,那些说孔丘没有学问的人也都恍然大悟,转而佩服他、尊重他了,进而更有人把他称为圣人了。
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孔丘十九周岁时,名声更大了。
消息是不胫而走的。孔丘有学问的传闻,飞进了鲁国的宫廷。
一天早朝罢,鲁昭公把季孙意如、叔孙成子和孟僖子唤进后宫,兴奋地说:“三位爱卿,寡人听说陬邑大夫叔梁纥之子孔丘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不知真假?”
季平子是个矮胖子,喜欢眯缝着眼睛斜看人。叔孙氏中等身材,干瘪脸儿,一向不轻易表态。当下,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鲁昭公急于得出结论的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一直转了两圈。
孟僖子说:“臣也听说过,只是尚未亲身领教过,不敢捕风捉影。”
鲁昭公说:“既然如此,可宣他进宫当面一试。果然是真,也好委以重任。”
季平子一听,怏怏不快。叔孙氏权当没听见,未置可否。
孟僖子说:“主公既有此意,臣即刻差人宣他进宫。”他当即派人去请孔丘。
此时,孔丘正在家中诵《诗》。他非常喜欢《诗》中那些感情真挚、语言优美的民歌。
突然一阵敲门声,亓官氏急忙前去开门。一见是使臣,手足无措。
孔丘忙整衣冠,迎到庭院,躬身施礼道:“不知使臣驾临寒舍,有失迎迓。万望恕罪!”
使臣并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主公有旨,请你速速进宫议事。”。
孔丘一听,喜出望外,也没来得及向母亲和妻子说一声,就随着使臣直奔鲁国宫廷。
鲁国的宫殿规模宏大,古朴典雅。整个建筑群跌宕起伏,错落有致。孔丘是第一次踏入宫廷禁地,尽管知道不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的。他诚惶诚恐地跟在使臣后面,进了后宫,急忙倒身跪拜。鲁昭公笑容满面地请他坐下。他屏住呼吸说了声:“谢主公!”然后,提起衣襟,走向下首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