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卫灵公真正清醒过来了。他抱着她,使劲摇晃着,关怀地说:“夫人!你不舒服吗?为何好端端的便成了这般模样?”
南子眯缝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卫灵公。不过,在她昏蒙蒙的眼睛中,卫灵公早已变成了另一个男人,他身材魁伟,浓眉大眼,对她体贴入微,关怀备至。每当幽会时,两人总是卿卿我我,说不尽的甜言蜜语,享不尽的男欢女乐。南子的移花接木术使她自己真正进入了梦境。她搂着卫灵公的脖子,把整个身体都贴在卫灵公身上,任凭卫灵公发疯似的亲吻。
突然一对宫女闯进花园来。她们是按照常规来摘取花朵的。一见这般情景,悄然退了出去。
卫灵公却早已看见了她们。他推开南子,继续走在花径上赏花。
南子终于从梦境中醒过来了。羞愧、恼怒、愤恨,一齐袭上心头。她恨不能卫灵公早一点死去。
两人默默地在花园中转了一圈,都觉得索然无味。卫灵公说:“夫人!国中新来了一位圣人,你可知晓?”
南子不以为然地说:“莫不是鲁国孔丘吗?”
卫灵公说:“他可是位知古知今、懂天懂地的大圣人哪!”
南子像看陌生人一样端详着卫灵公,然后郑重地问道:“主公!莫不是想重用孔丘吗?”
卫灵公露出得意的神色点头说道:“寡人正有此意。”
南子信手扯下一片树叶,恶狠狠地揉碎,不屑一顾地扔在地上,带着鄙夷的神情说:“一个穷困潦倒的儒生,凭着读了几句古诗文,居然跑到卫国逞能来了!他若真有本领,为何不辅助鲁君治理鲁国呢?”
卫灵公愣住了。南子绝代佳人的姿色令他终日神魂颠倒。在当时,君侯的夫人是不得干预政事的。由于南子以色事君,卫灵公为了讨得她的欢心,往往言必听,计必从,不分青红皂白。久而久之,他那颗本来很有主见的心,逐渐听从这个女人摆布了。卫灵公一见南子要发怒,赶快解释道:“寡人听说他精通礼、乐、射、御、书、数,又是圣明帝王成汤的后裔。齐鲁夹谷会盟时,他为鲁君作相礼,赢得了胜利。任中都宰时,把中都邑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为鲁国大司寇时,把鲁国治理得……”
南子把嘴一撇:“主公,如此说来,孔丘岂不成了神明了!”
卫灵公深知她听不进这些话,便改口说:“我不过是如此想想而已。”
南子咬着牙根说:“依我之见,他此番来卫国,可能是别有他求,说不定包藏着祸心呢。”
卫灵公一听,顿时毛骨悚然,心跳得“砰砰”作响。他想起了先祖卫懿公被杀的情景:狄人攻破卫国,长驱直入,杀进都城,捣毁了宫殿,懿公惨死在狄人刀下。后来,国人立了戴公,不料戴公即位不到一年,便病死了。国人又立了文公。文公把都城迁至楚丘。齐桓公率诸侯国士兵帮助卫文公建都城,修宫殿,植桑麻,世代相传,才有了今日的安宁。一旦孔子真是包藏着祸心而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可是,孔子的面容又出现在他面前:威而不猛,慈祥可爱;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孔子是来卫国暗算自己的。
南子何等机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摆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说:“假若孔丘别无他求,为何要带那么多人呢?”
卫灵公被她连问几个为什么,早已显得笨嘴拙舌了。当下,他怯生生地望着南子,好像做了亏心事,在乞求她宽恕自己似的。南子则用犀利的目光回敬他。这是她惯用的手法。她感谢苍天赐给她一双美丽多情而又凌厉逼人的眼睛,调情时,它能含情脉脉,勾魂摄魄;撒野时,它又如刀似剑,令人胆战心寒。
卫灵公呆若木鸡,无所适从。
南子扭动着她那使卫灵公身酥肉麻的身段,进一步逼问道:“哪个国君不想让自己的国家强盛!既然孔丘有那么大的本领,官至大司寇,正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何必背井离乡,来到卫国,过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呢?”
卫灵公觉得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再同她争辩了。
南子越发得意,用质问的腔调说:“知恩不报非君子。鲁君那样器重孔丘,他不但不图报答,反而借故出走,岂不是小人的作为吗?”
卫灵公沉默良久,用试探的口气问:“依夫人之意,应如何对待孔子呢?”
南子眨巴眨巴眼睛说:“是真是假,是金是蜡,一验便知,我意……”说着把嘴唇贴到卫灵公耳朵上,眼神里充满了诡秘。
卫灵公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连声说道:“好主意!好主意!”
且说卫灵公爱慕孔子的德才,想重用他。南子却极力反对。她低声对卫灵公说:“是真是假,是金是蜡,一验便知。我意派一个人去他那里,明着是帮他料理杂务,暗地里则监视他。这样,既不伤面子,又可摸清他来卫国的真正目的。”
卫灵公一向对南子百依百顺,听了这番话,欣然同意。他对南子赞扬了一阵子,问道:“夫人,派谁去好呢?”
南子说:“主公,我已给你物色了一个胆大心细的人,你猜是谁?”
卫灵公茫然地望着她。
南子娇声娇气地说:“就是主公的宠臣公孙余假呀。”
卫灵公一听,心中闷闷不乐,面孔立即拉长了。
公孙余假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为人机灵、随和,深得卫灵公的赏识和重用,封为下卿。但是,卫灵公也发现他好耍个小聪明,狡黠诡诈,投机取巧。因此,慢慢地对他存有戒心了。卫灵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早在五年前,南子和公孙余假还只有三十多岁时,他们俩就有了越轨行为。
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公孙余假因得灵公宠爱,随便出入宫廷。一天,他闲暇无事,信步闯进了后花园,适逢一个宫女在为南子采摘鲜花。那宫女着实漂亮,但见她纤细的身段着红衫绿裙,红的像花,绿的似叶;瓜子脸上长着一双丹凤眼,既有神,又水灵;两条弯弯的长眉,像柳叶,似弯月;一对髽髻如墨菊,像海螺。她忽而采花,忽而捕蝶。腾跳时飘逸轻盈,裙带生风,好像嫦娥奔月;蹲屈时伶俐洒脱,落落大方,宛如芙蓉出水。那白嫩而细腻的脸蛋,犹如秋天的苹果,白里透红。她在花径上左跑右旋,随着飘上飘下的花蝴蝶蹦跳,玩得陶醉忘我。
公孙余假仿佛进入了仙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地点,那颗淫荡的心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蹑手蹑脚地从后面走近宫女,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宫女吓昏了。她想呼喊,却没有那个胆量,想挣扎,又没有那份力量,只好任凭公孙余假发疯似的抚摸和亲吻。
宫女浑身瘫软、双目失神地望着天空。
公孙余假双手把她托起,正在东张西望时,忽听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此人正是南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放下了宫女,急忙跪倒在地:“卑职该死,主公夫人恕罪呀!”
南子装出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态,大声说:“堂堂卫国大臣,调戏一个宫女,又是在宫廷禁地,你可知罪吗?”
公孙余假连声说:“卑职知罪,卑职知罪!”
南子用不可一世的语气问:“该当何罪?”
公孙余假说:“罪该万死。”
“好!”南子拖着长音说,“我即刻奏明主公,赏你一个五马分尸!”
公孙余假没有骨架了,全身瘫软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地说:“主公夫人饶命啊!主公夫人饶命啊!”
南子眉头一皱,口气稍微有些缓和地说:“饶你倒也不难,但必须依我三件事。”
公孙余假磕着晌头说:“别说三件事,就是百件千件我也依从。”
“那好!”南子一字一板地说,“你仔细听着:第一件,今后不得纠缠任何宫女;第二件,上朝议政要按照我的意图行事;第三件,我叫你干什么事,你就得干什么事。”
公孙余假说:“卑职保证样样照办。”
南子进一步追逼道:“你对苍天发誓!”
公孙余假立即说:“我郑重对苍天发誓:主公夫人所说的三件事,我保证样样照办。如若有违,天诛地灭!”
南子掩口而笑道:“公孙大人,请站起来说话!”
公孙余假立起,额头冒汗,面红耳赤,垂头站在原地。
南子说:“公孙大人,请抬起头来!”
公孙余假说:“卑职有罪,不敢抬头。”
南子说:“赦你无罪!”
公孙余假慢慢抬起头。
两人相对一看,同时都呆了。公孙余假尽管经常进出于宫廷之中,也陪卫灵公和南子欣赏过歌舞,可那都是在灯影之下,离的距离较远,又不敢正目相视,只觉得她漂亮,却根本没想到她竟然美到无任何毛病可挑的程度。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可爱的女人。同样的,在南子眼中,公孙余假则是最理想的男人。他不仅形体美,最关紧要的是,他的眼睛十分传神,几乎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能用眼神表达出来。把他和干瘪的卫灵公相比,一个是美男子,一个是丑八怪。她暗暗对自己说:“这才是我最理想的情侣呀!”
两人直勾勾地看了许久。南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春心了。她下意识地定了定神,命令道:“随我来!”
公孙余假像木偶一样跟在她后面,粗气不敢出一声。
走到花园圆门侧,南子用温和却又不容抗拒的语气说:“我久闻你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恰巧今日主公身体欠安,正是天赐良机。你要于更深夜静时来后宫见我!”
公孙余假浑身哆嗦得似筛糠,他怯生生地说:“主公夫人,这……这……这可是欺天大罪呀。卑职不……敢……冒死……”
南子笑了,笑得十分轻松。她轻蔑地说:“哼!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呢!”
公孙余假说:“这是滔天大罪呀!乞求主公夫人……”
南子圆瞪怒眼威胁道:“嗯?你方才是如何对天盟誓的?”
公孙余假不敢吭声了。
南子摆出主宰者的面孔,严厉地说:“记住,今日更深夜静时!如若不来,我明晨便将你的所作所为奏明主公,你可别自讨后悔药吃!”说完,像一朵晃动于水面的浮萍,轻飘飘地回宫去了。
她回到宫中,当即把采摘鲜花的宫女秋莲唤至面前。
秋莲诚惶诚恐地跪到她脚下,苦苦哀求道:“奴婢无能,主公夫人饶命啊!”
南子轻浮地格格笑着说:“都是那无赖纠缠你。你何罪之有啊!快起来吧!”
秋莲再三拜谢后,方站起身来。
南子说:“从今日开始,你昼夜都来陪伴于我。”
秋莲诺诺连声。
南子又如此这般地对她说了半天。秋莲听后吓得目瞪口呆。南子把脸一沉说:“难道你不想活命了?”
秋莲两眼模糊地看着这像鸟笼一样的宫室,欲哭不敢,欲飞不能,只好点头同意。
再说公孙余假目送南子回宫,如梦方醒。回到家中,坐立不安。他的心情矛盾极了:不去吧,怕南子报复,参奏于主公;去吧,又怕惹出塌天大祸,遭灭顶之灾;更使他担心的是,他还不知道南子是真心想同他幽会,还是借故加害于自己。想来想去,觉得反正是一死,倒不如去试探试探,倘若南子真心爱慕自己,既可避免一死,还可以慰花心。
接近三更时分,他穿上平日练武用的黑色紧身衣服,腰间束一条宽宽的硬带子,脚着软底便靴,独自一人来至宫墙外。等到更鼓敲过三下,他四顾无人,便运足气力,来了个旱地拔葱,“嗖”地一声跃上了高高的宫墙。接着,一猫腰,收紧腹肌,飞身跳到院中。他练的一身功夫,确是超群出众,从两丈多的宫墙上跳下来,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连一直等候在后宫门的秋莲也没听到。他像一只觅食的野猫,顺着墙根,一阵风似的跑到后宫门口,见到大门虚掩着,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钻了进去。
他来得如此神秘、突然,把秋莲吓呆了。
借着内室传出来的一线灯光,他看见了站在门内的黑影,误将秋莲当成了南子,轻轻抱了起来,柔声地说:“主公夫人,让你久等了。”说着就向里间走去,恰巧和南子撞了个满怀。他慌了,以为这是南子耍的手腕,故意加害于他,只好放下秋莲,跪地求饶说:“卑职可是奉命而来的呀!望主公夫人饶命!”
南子那张粉脸由怒气冲天,渐渐变得和颜悦色了,轻声细语地嗔怪道:“软骨头,还不赶快站起来!”
公孙余假忽地爬起来,目光落在了南子线条优美的身段上,又从她的身段移到脸上,最后和南子的目光碰在一起。南子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令他神魂颠倒了。他恍恍惚惚地愣了一阵子,猛然不顾一切地抱起了南子,轻轻放在华贵的玉床上,连灯都忘记了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