靑涔在涵雨他们走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沙发上的两张机票孤零零的被搁置着。
“准备好了吗,车来了。”蒋少秦站在房门口,她都没有打算改变原定计划。
靑涔坐在床沿,“妈妈……”
“我们必须去意大利。”
蒋少秦的的口气强硬。
靑涔惶惶地起身,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看蒋少秦,无声地走出了房间。
蒋少秦以为她打算跟自己走,只是靑涔却在房子里晃荡,似乎在找什么。
靑涔走进了蒋少秦的工作室,蒋少秦跟在她的身后,看到了裁板上的线剪,她油生了不好的预感。
还没有等她弄不清那种感觉,靑涔已经重新对着她,她的手里已经拽着线剪,摊开手掌,锋利的剪尖刺入皮肉,划过一条,留下白色的划痕,慢慢地泛红,冒出红色的小血珠。
蒋少秦就眼看着靑涔划过一条又一条,很快的,手上出现了排列的血痕,靑涔的声音冷漠,“如果我死了就干净了。”
蒋少秦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的脸色刷白,看不清任何表情,沉默地走开了。
靑涔的心里紧紧的拽着线剪,一动不动,她的眼神迷离,也许连她都不知道,她刚才做了什么。
靑涔在地上坐了很久,到足够累的时候,她起身回了房间,锁上了门,瘫倒在床上。现在她已经无法体会到别人的情绪,这一刻,她只想着能够留下来,再见治禹一面。
靑涔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天,到了第三天,蒋少秦用了后备钥匙开了门,把靑涔从床上拉了起来,带到了餐桌前坐下,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蒋少秦把筷子塞在她的手上,简单地说,“吃点东西。”
气氛似乎很平和,两个人都没有都没有提起去意大利的事情。
蒋少秦把一张相片轻推到靑涔面前,“我今天约了他,希望你们两个人能认识一下。”
“……”照片上的人既然是潘治鹏。命运真是讽刺啊,她虽然没法证实治鹏就是当年的那个男孩,但是她面对他时的恐惧感,她不能忽略。
“为什么?”
蒋少秦的心里也有了计较,也许靑涔命中注定要和潘家的人纠缠,但是治禹的感情太过纤细,太过敏感,他和靑涔是同一类人。蒋少秦更希望有一个成熟、稳重的人来照顾靑涔,而治鹏就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也是她的一种偏袒。
“现在你才会这么认为,以后你会感激我今天为你安排的。”蒋少秦其实从来不知道怎么和靑涔的相处,她和靑涔的相处模式,就是她安排好一切,靑涔只需要执行她所安排好的。一直以来,靑涔甚少违背自己的决定,在她印象中,靑涔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做些什么。因为文儿的存在,她们两个的关系算是平衡,表面上一直相安无事。
只除了第一次是填报大学那次。那时候想靑涔想离开H市去远一些的地方,但是她一开始就决定让她选择她的母校,那时她也没有多做坚持。
但是在昨晚,她为了留下,在她的面前拿着剪刀自残,不惜伤害自己。蒋少秦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女儿,所以带她离开,现在她却在担心,她离开了治禹,她还能奢望她有一个她不曾有过的正常人生吗?梦想对她来说足够吗?一旦离开了这里,她还能活下去吗?
也许,她该期望她的女儿像自己一样,在失去爱情时,也必须拿出蒋家女子的坚毅和自尊。但是,她不敢冒险了,她只能寄希望于一个男人的出现去转变这种局面。
蒋少秦认为一个男人出现了,蒋少秦不能否认对他的偏爱,那个人就是潘治鹏。
“你觉得治鹏还配不上你吗?”蒋少秦一时心急的话已经伤了靑涔。
靑涔显然听的很清楚,“哼!哼”,她只能以不屑的轻哼带过。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要拖着自己的身躯跟她辩驳吗?
“你有告诉他,我是怎么样的人吗,你有告诉他,我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她唯有用这种自嘲自贬的方式做着最后反抗。
“你闭嘴!……”蒋少秦大嚷着阻止靑涔即将说出口的话。
靑涔一脸的倔强,她的声音有了强掩的哭腔。这样的悲剧不是所有都能承受的,她,已经在这样的阴影下生活了足够久。但是靑涔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和母亲之间永远不可能有安歇的一刻了。
蒋少秦亦气愤,亦痛心,最后,她的声音隐含着愧疚,“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不是所有的男生都会介意的。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只会更加珍惜你!”
这样的话,是蒋少秦第一次说,但是太迟了。事情发生,他们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帮着她隐瞒罪恶。他们从来没有告诉她,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她的错,她能毫无顾忌的对自己爱的人说“我爱你”!
一直以来,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她就不断的提醒自己,她不能拥有爱情,不能拥有家庭,不能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所以她成了现在的这样。
其实,她也很想对治禹说“我爱你!”,她很想毫不犹豫地阻止治禹的离开。
蒋少秦不知道女儿的真实想法,她满脸的泪水已经泄露的她的隐伤。蒋少秦也有些被怔住了,这是这么多年后,她再一次对自己展露的真实。但是她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她怕自己微小的动作,都会摧击她的自尊心。
女儿的倔强,让她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当年,她和他一样,都让自己的倔强伤了自己。
“我不能背叛自己的感情,所以这样囫囵地过了半生,注定了一生的孤寂……但是!你不能像我这样,不能像我这样!”蒋少秦强调着,她的心情有些激烈,靑涔绝对不能重蹈她的覆辙,所以她现在选择帮女人走走上这样一条路。
“治鹏是个好孩子,霸气、有担当,我相信他能给你好的未来,他会很好地引导你走上正途……”
靑涔似乎已经没有反抗的意识,她就像一个傀儡般,被蒋少秦控制着。她换了蒋靑涔准备的衣服,接着就被带到了一个咖啡室。
当鹏到了的时候,他看到蒋少秦也是一副严肃威然的样子,而靑涔一面木然,她就像母亲在斥责自己的孩子,而孩子却无声反抗着。面对这样怪异的画面,治鹏似乎已经料到了缘由,但是他聪明地选择忽略。
蒋少秦发现治鹏的到来,拍拍靑涔的肩,让治鹏坐在自己的位置,找了个借口先起身离开了。
她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靑涔没有等治鹏坐定,已经开口,“你不是知道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在我心里,我和他就像是命定的,浪漫的,完美的,无关结局。我的心很小,只能容得下他一个人……你对我来说,只能是一个陌生人……”只是一个怪物。
“治禹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我所有曾将想要的都已经有过了,一次就够了,我不需要别人再多给我一次。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是我不能忍受自己和别的人在一起……”
“听你的话,你并不打算和他再在一起,为什么你就不能和我在一起?”
靑涔并不理他的话,她有些卑微道,“你能和妈妈说吗?你能……你能不要我吗?”
“不能!”对靑涔,治鹏志在必得,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内心太过抑郁,消极。
靑涔心在战栗,到底要怎么样他会放过自己。
治鹏好像有心说服她,“虽然他不是我的亲兄弟,但是恰巧我也很了解他。我和他不一样。”治鹏停顿了一下,分析道,“你们两个都过于冷淡、消极。如果其中有一个是这样,就还可以继续,但是治禹孤傲,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就算是你,他也并不是完全的信任。你又心思过重,不肯说出藏在心里的事情,你们根本不信任彼此,又怎么可能相互依托自己的人生。所以你们的恋情就注定了失败。我不一样,我比治禹更进取,我一定会找出你心底的秘密。”
靑涔的心哆嗦了一下,他在说什么?他要刨开她已经葬在地底的秘密吗?
“……如果是因为那只蝴蝶,我可以直接给你。”
“我想要的东西,我不会等着你给我,我会自己抢过来!”
靑涔知道治鹏不是在威胁,他是真的会这么做。她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如果她在活着让治禹知道她的秘密,她知道她不会再活下去。
“你放心,恰巧,你是唯一一个女生我不想逼迫的,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不会逼迫你去做……”治鹏的心里还是存着一点对儿时的她的愧疚,但是他不会放弃自己好不容易的机会,对潘氏对她,他都不想就这样放弃了。“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我不需要……”靑涔嚷道。
“如果你无法给你自己一个想要的未来,那么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你就没有资格阻止别人为你安排的一切。如果你决定了要走一个自己选择的路,你就该拿出你的勇气和姿态来。”
靑涔嘲讽地看着他,在他对她做出那些事后,还能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蒋少秦把靑涔接回了家。
一进家门,蒋少秦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不管你什么想法,我希望你能和治鹏认真交往试试,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都能和治鹏结婚。”
不同于蒋少秦的尖锐,靑涔的声音清远,显得有些飘渺,“妈妈,这么多年了,你还会想那个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本身触怒了蒋少秦,蒋少秦在那么就后第一次对靑涔发怒,“时间久了,对一些人的感觉会消逝的。”
蒋少秦是在她花样年纪的时候遇到潘百丰的,她终身未嫁,心里一直存着他。长久下来她也只是偶然从报纸杂志上看到他,她从来不妄图去接近他,她对他的爱一直掩埋的最深的。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他,而且这个人是她的女儿,蒋少秦突然觉得有些难堪。
不知道靑涔有没有相信她的答案,她继续说,“妈妈,为什么后来……你一直都没有再结婚……”
蒋少秦心里早已有答案,如果不是遇到那个人,蒋少秦也很明白自己不会结婚,因为她不相信任何人。她想完全控制自己的人生,她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的生活依附着另外一个人,她做不到这样,也已经丧失了了对人的信任,最近发生的事情更让她觉得失望,感情是无望的,充满变数的。她也已经感觉到了在这些方面靑涔多少受了她的影响,她对靑涔从没投入过多的感情,她对靑涔的只有控制,她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靑涔的控制上,控制她的衣着,控制她的发型,控制她的专业,甚至想控制她的婚姻。她认为这是对她最好的人生,她想在她身上实现另外一个自己。
现在她想纠正自己,也纠正靑涔。
而现在靑涔这样问,似乎是另一种形式的质问,她的疑惑像似把她逼到失败的最角落,靑涔的存在提醒她的失败,蒋少秦的声音像似在尖鸣后戛然而止,她再无法开口。
“你是一个艺术家,设计了自己的爱情结局,这也许是你身为艺术家的自尊和浪漫吧。你明知这是一条艰难、痛苦的道路却执意要走。这是你身为艺术家的偏执。”停顿十秒,靑涔的神色发生了改变,百年的有些同情,“但是在别人眼中,只能是个可伶、可悲的女人。”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蒋少秦悻然的样子。
“如果我有爸爸,也许我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你在责怪我没有给你一个父亲吗?”蒋靑涔的声音拉到最高。
“对,因为没有父亲,我失去的太多了,我根本看不到我的出路在那里,我想要父亲在我身边,我想要他带我走出去!”
蒋少秦第一次被自己的女儿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有任何的话去反击,只能痛苦的喘息。
一路走来,蒋少秦已经不是那个皮肤白皙,脸上自然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女孩,时间一下子过去了二十年,走上这条路,她甚至从来没有认真地问过自己这样做是否值得,只是一开始,心就选择了这样做。
但是有了靑涔,自从那件事后,她就后悔了,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没有父亲的家庭,给了她伤害,是她的自私,造就这样的悲剧。
如果当初她不那么坚持,如果当初自己妥协了,结婚了,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对于他们这个家庭看来说,蒙上一层阴霭,它弥散不开,形成怨灵,粘稠而恶臭的浑浊的气体,这种气味,永远沾在靑涔的身上。到她死了,身上那沾着那种气味。
靑涔没有看蒋少卿,她只是茫然的看着自己深处的家,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吗,已经有好几次,靑涔觉得她只是置身在一个鐡盒中,外面燃烧着熊熊烈火,她没有喊救命,也不挣扎,因为她很清楚,她没有任何出路。她哪怕是发出一点声音,都只是增加纵火者的乐趣。
她已经听不清母亲的声音,只剩下耳边滋绕着母亲的狞笑。靑涔知道这次她逃不开了。
“妈妈,你是不是从来不想有我这个女儿!对不对!”
靑涔不知道从那里拿来了线剪,也许她一直放在身边,她把线剪就横亘在手腕上。
蒋少秦严厉道,“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你,你却在威胁我!”
“你觉得我是在威胁你吗?”靑涔闭上了眼,铁尖重重地滑过,鲜血如泉流出,生生不息,空气中多了血腥和铁腥的气味。
靑涔还不想停止……爱治禹,在她活着的时候,她不想任何的人的打扰,所以她只能这么做。
蒋少秦没有料到靑涔真的会这么做,她以为靑涔已经变了,但是靑涔还是小时候的靑涔,她还是那个倔强的不可一世的孩子。
蒋少秦有些迟钝地上前,一个激灵,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剧烈地冷颤,颤抖的手快速握紧她的手腕,看着靑涔瞬间苍白的脸,“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