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歌头顶的血窟窿直直撞入华阳眼底,虽然伤口已经止血,可她额头上残留的血迹还是十分吓人。
“我……”鲜血刺目,华阳长公主愣愣望了床榻上九死一生的孩子一眼,刚要说话,心口一悸,晕倒过去。
“喂喂!”墨弘慌忙上前摇了摇华阳长公主,“姑姑,你现在还不能晕!你得救救丫头!”墨弘一直就知道华阳长公主有晕血之症,却不想她真的这么快就晕了过去。
小医童走到墨弘身边,替华阳长公主把了脉,道:“她的身子虚得很,不比青鸾郡主好到哪儿去,要她输血等于要了她的命,孩子的父亲呢?”
“丫头的父亲怕是没办法来……”墨弘面色为难,平阳侯府邸尚未建成,那平阳侯慕容白曜还在大牢里呆着,没有墨恒的准许,自然出不来。
“我已经替郡主止了血,不能输血,她会一直这样昏昏沉沉,能不能醒来就很难说了。”小医童无力地摇摇头,瞪了墨弘一眼,低声喃喃:真不知道这皇室的人个个都是怎么搞得,半点人情味都没有……六岁的孩子,就只能等死。
墨弘哪里受得了“死”字的刺激,愤然站起来,道:“本王这就去见平阳侯,就算是绑着,也得让他来救丫头!”
红鸢的心拧成一团,拽住墨弘的衣角,犹豫道:“皇长孙殿下,你若是这么做,怕会引起陛下震怒。”
“怒就怒呗!皇爷爷宠着本王,丫头就能活吗?”墨弘已经豁出去了,哪里管得到那么多,直言,“本王从未惹过皇爷爷生气,只此一次!为了丫头的命,还有什么不能做?”
说罢,墨弘急匆匆的身影便消失在暮色中。
待到有人扶着昏死的长公主离开,鸾歌才从半昏睡中睁开眼眸,静静望着手上握着的纸笺,转过头,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对身边的红鸢道:“让墨渊快些回来好吗?红鸢……我怕我熬不住了。”
“好!”红鸢慌忙上前一步,替她掖好被角,“红鸢这就修书一封,要宁王殿下速速回来……郡主,你要撑着。好几次都熬过来了,这一次一定也会没事的。”
“嗯……”鸾歌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又昏睡过去。
小医童一时好奇,想要看看鸾歌手中的纸笺上究竟写着什么,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始终不肯放开,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吧。
小医童伸手过去,指尖刚刚触及鸾歌的右手,鸾歌娇小的身子便猛然一颤,将右手缩到心口,两只手紧紧握住纸笺,不肯放开。
“就让我看一眼都不行吗?你的病需要对症下药,你之所以这么虚弱并非仅仅是失血过多的原因。除却身子虚,你还有头痛的症状,作为一个医者,我有必要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小医童对鸾歌有些无语,从未遇见过这么麻烦的病人,而且对方还只是个小孩子。
“不能给你……”迷糊中,鸾歌兀自喃喃,握着纸笺的手捏得更紧了。
小医童打趣道:“你再捏着,纸笺就快被你捏碎了。”
谁知这话极为管用,鸾歌的小手慌忙松了下来。
小医童一把抢过鸾歌手中的纸笺,展开一看,竟是宁王的署名,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她伸手,将纸笺重新放回鸾歌手中,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相信只要宁王归来,即便是不给你输血,你的病情也会好转的。”
红鸢取了笔墨纸砚,一心想着要宁王早些归来,急急写了几个大字,放了信鸽。望着高飞地信鸽,心中才一阵焦躁,她将郡主的病情写得过于真实,宁王见了后怕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可是信已经传出去了,她也只能干着急。
墨弘私自从宗人府带出了慕容白曜。
得知鸾歌病重的消息,慕容白曜一反往常地焦急。
“原以为姑父心中没有丫头,可笑是弘儿一直想错了。”墨弘领着慕容白曜,不管任何人的阻拦,将他带到了吹花小筑。
“鸾儿……”慕容白曜一见到躺倒在床榻上的孩子,心中一阵酸涩涌上来,一把将床榻上的鸾歌抱起,紧紧拥在怀中,“鸾儿别怕,阿爹来了,阿爹绝对不会让你离开阿爹的……”
墨弘惊讶于慕容白曜的态度。从前只听说慕容白曜不太喜欢青鸾这个女儿,以至于她生下来到现在,慕容白曜都未曾正眼瞧过她。如今,那丫头病危,做父亲的总算焦急起来。
“侯爷,微臣为你抽血吧。”小医童选好了器具,又问,“抽血之前,微臣需要确认一点,您是青鸾郡主的亲身父亲吗?”
“是!我是!”慕容白曜慌忙点头,一双眼眸中盈满了泪水,他一个男子,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流下泪来,要说他不是鸾歌的亲身父亲倒是说不通了。
“这就太好了。”小医童准备的道具极为诡怪,墨弘是从未见过的。
古时常用针灸治病,可小医童的银针却有异于其他,银针的顶端和末端分别有一个小孔,末端通着一根皮管,将银针扎到慕容白曜的血脉中,血液便顺着皮管流淌出来,在皮管的另一端再接上一支银针,扎在鸾歌的手臂上,将慕容白曜的手臂悬高,他的血液便顺着皮管完全流到了鸾歌体内。
满眼都是血,红鸢看得心慌,揪了揪墨弘的衣袖,小声问:“皇长孙殿下,你说……这法子真的能行吗?”
小医童耳力极好,听到红鸢的嘀咕声,不悦地挑眉望向她:“你若是觉得行不通就自己来救她!”
墨弘见状,瞪了红鸢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红鸢只能静默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眼见着慕容白曜的血液一点点流出,他的唇角由血红色变成了苍白色,面色也渐渐开始泛白,手臂悬得久了,竟不自觉地垂下来。
“不能放下来,放下来的话,血液会回流的!”小医童慌忙上前一步,紧紧扼住慕容白曜的手腕,帮助他抬高,道,“就是这样,千万不要低于她的身体。”
回流的血液又一点点从皮管中流回了鸾歌体内,慕容白曜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小医童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作为父亲,为女儿做些事是应该的。以你的体质,再撑一撑也没有关系!”
墨弘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个小医童看似只有六岁,但人小鬼大,似乎在借机教训慕容白曜呢。墨弘也不阻止,毕竟慕容白曜冷落了自家女儿整整六年,活该受到教训!
鸾歌惨白的面色渐渐转好,唇角翕动了几下,眼睫微微眨了眨,似要醒来。
“鸾儿!”慕容白曜见状,忙凑到她跟前。
小医童的眉毛微不可查的跳动了一下,瞪了慕容白曜一眼,道:“站回去。别影响病人休息。”
慕容白曜心中担忧女儿的性命,又慌忙站回了原位。
墨弘的嘴角抽了抽,走到小医童身侧,顶了顶她的胳膊道:“差不多就行了。他知道错了,没必要这么惩罚他。”
小医童又瞪了墨弘一眼,似乎在说: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愿意放过他的。
她起身,拔了两人身上的银针,忙取出一块纱布来,为鸾歌止血,而后又递出一块纱布到慕容白曜手中,道:“你就自己止血吧!”
慕容白曜倒也不在乎受到这样的待遇,能救回女儿的命,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墨弘走到慕容白曜身边,道:“姑父,方才姑母晕倒了,现在就躺在隔壁,你去看看她吧。”
慕容白曜微一皱眉,道:“我是戴罪之身,不见也罢。还请皇长孙殿下将罪臣押回宗人府。”
“你不守着那丫头吗?”墨弘不解,方才见他那样着急,为何此时又急着回宗人府。
“不了。等她醒来后,别告诉她输血的事,就当我从未来过。一辈子没为她做过什么事,我不配当她的父亲。”慕容白曜说罢,默默走出吹花小筑,兀自向着宗人府的方向走去。
墨渊顺利取了张卓的首级,至于城门之上,押解着范珏,班师回朝。夜晚路过襄州,在襄州扎营。距离京城已经不远,叛乱已经平定,回朝也不在乎这几日了。
夜半,阿寂急匆匆现身,跪到在墨渊面前。
“阿寂,什么事?”少年这几日心中隐约觉得不安,行兵已经是最快的速度,又担心军中有人有怨言,只得将速度放慢。
“京城来了书信。”阿寂垂眸。
“哦?定是母后的书信。昨日本王飞鸽传书通知了母后本王的情况,母后必定是责怪本王行事鲁莽。”少年信心满满,那一战确实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左臂撕伤,最危险的时刻幸而有阿寂在身边帮他,否则此时他恐怕已经横尸街头。挂在西陵城上的不再是张卓父子的首级,而是他的首级。甄皇后得到的消息确实不假,他的确被西平王父子围困下落不明,幸而支撑到五队大军赶到,他这才反败为胜。其中的惊险,他不敢让甄皇后知道。
“不是。”阿寂沉默,握紧的双拳上青筋跳起,“是青鸾郡主的信。”
少年的眉头不由皱起,接过阿寂手中的书信,展开一看,是触目惊心的六个大字:青鸾郡主病危。
“不可能……”他离开的时候,那孩子明明好好的,才十几日不见,怎么就病危了呢?少年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六个大字,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难以呼吸。
“王爷,是不是青鸾郡主出了大事?”阿寂也隐隐觉得不安。墨渊的面上满是伤痛,怕是那孩子不好了。
“没事。”少年薄唇紧抿、面色惨白,良久才回过神吩咐道,“让将士们准备准备,再过半个时辰,连夜行兵,班师回朝!”
“是。”
未央宫中,甄皇后辗转反侧,前线已经来了消息,墨渊明日就会班师回朝,范珏因为叛变也被押了回来,右相范岑已经被问罪入狱,如今宁王妃范云珞却凭借着自己的身孕,还好好得活在吹花小筑。
“隐娘。”
“奴婢在。”
“本宫要见晚晴,去带她过来,本宫有话问她。”甄皇后垂眉苦思,若是她自己对范云珞动手,怕是等到墨渊回来,难免要闹到母子不合的地步。
“是。”隐娘也猜到了甄皇后心中所想,虽然不愿见到有人枉死,可甄皇后也是为了甄家着想,一个女人想在后宫中立足并不容易。
“皇后娘娘长乐未央!”甄晚晴毕恭毕敬跪到在甄皇后面前。
甄皇后微微一抬手,脸上堆笑道:“晴儿,快些起来,到本宫身边来坐。”
甄晚晴眸光流转,见甄皇后对她如此亲昵,便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双手,甜甜叫了声“姑奶奶”。
“怎么还叫姑奶奶呢?”甄皇后眉角微微挑起,“该叫母后才是。”
甄晚晴脸色立马惊得煞白,慌忙跪下,“晚晴未能让范云珞在皇后娘娘面前消失,晚晴知错。”
“不怕不怕……”甄皇后俯下身子,慢条斯理地将甄晚晴扶起来,握紧了她的双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明日渊儿才回朝。杀个人而已,本宫相信,给你一日的时间足够了。抬起头,告诉本宫,你能做到吗?”
甄晚晴感觉到甄皇后手上的力道,她的一双小手被捏得生疼。甄晚晴茫然抬起眼眸,与甄皇后对视。
“对,看着本宫,就是这样……做得真好。”甄皇后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叫人难以抗拒。她狭长的指甲上涂抹了蔻丹,妖异灼灼。
甄皇后薄唇轻启:“你能做到吗?”
“能。”甄晚晴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倘若她此时回答“不能”,甄皇后必定会杀她灭口。甄皇后要她代为动手,自然是不希望别人知道是她想杀范云珞。
“很好。放手去做吧!事成之后,宁王妃之位便是你的了!”
尽管有甄皇后的承诺,甄晚晴心中还是有些没底,毕竟她才八岁,对她来说,取人性命太过残忍,更何况范云珞身怀有孕,她一出手便是一尸两命。
幸而,这几日青鸾郡主病重,吹花小筑人来人往的,杂人很多,只顾着照顾青鸾郡主,没有时间去顾及一些闲杂人,甄晚晴若是选择此时动手,倒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红鸢收到宁王的消息,说明日就会回宫,心中欢喜,慌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鸾歌。鸾歌听到消息后,病情有所好转,总算是能开口说话了。
“既然青鸾郡主的病情已经稳定,微臣就告退了。”小医童朝着墨弘服了服身子,一本正经道,“皇长孙留在这里也不合适,早些离开吧。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吃苦的还是青鸾小郡主。你若是当真为她着想,远远地望着她就好……”
“本王明白。”墨弘脸色一黯,倒是没有想到一个六岁的小医童竟比所有人都要看得明白。
待到小医童离开之后,墨弘走到鸾歌床畔,垂下眼眸,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我曾经与你约定了三个月的时限,可这三个月内,你竟变得这般憔悴,是我无能。待到我有足够的能力之后再来见你……”说罢,他转身离去。
鸾歌静默睁开眼眸,望着他孤寂落寞的背影,额上尚有他的余温,心却微不可查地一痛。弘哥哥,如果当真为了我好,就不要争不要抢,好好活下去……
“郡主,你醒了?快把药喝了吧。”红鸢见鸾歌转醒,慌忙按照小医童的吩咐将煎好的药端到鸾歌面前,“王爷明日就回来了。郡主若是不想王爷担心,就早些养好身子。”
“恩。”鸾歌轻轻抿了抿唇,药虽然很苦,但一想到墨渊就快回来,她拧紧了鼻子,仰头将整碗黑糊糊的药汁都灌了下去。
喝完药,鸾歌才抬头问红鸢:“小医童是谁?就是她救了我吗?”
“不错!郡主,这小医童可神奇了,奴婢差点以为郡主活不成了,她生生从鬼门关将郡主给拽了回来!”红鸢说得唾液横飞,对那个六岁的神奇孩子赞不绝口,“她医治郡主的法子,奴婢从未见识过,连宫里头资质最老的太医都说郡主没救了,想不到她还能妙手回春!”
“是吗?找机会要好好感谢她。”感谢她让她还有机会见到墨渊。
“嗯嗯!”红鸢重重点头,“郡主有所不知,那小医童跟郡主一般年纪,才六岁就有如此医术,实在是难得一遇的医学奇才!红鸢认为,她一定能治好郡主的头痛之症。”
“哦?她是怎么将我救回来的?”鸾歌瞅了瞅嘴角,想她也是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如今却要一个孩子替自己治病,颜面何在啊。
“输血。”红鸢一本正经道,“就是将别人的血注入到郡主体内。红鸢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场面,可吓死我了!”
“输血……”鸾歌若有所思,随即问道,“输的谁的血?”
想到慕容白曜曾经关照过不要让鸾歌知晓此事,红鸢立马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就直说吧。”鸾歌皱眉,“是我阿母的血吗?阿母身子虚,我得去看看她。”
“不用了。”红鸢为难道,“华阳长公主没事,她不过是因为晕血昏倒了过去,输的是平阳侯的血……奴婢看他急得都哭了,想来他心底是极为关心郡主的。”
她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鸾歌一共就见过一次,听红鸢这样说,心里头起了疙瘩,怎么也无法平静,问:“我阿爹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你。”红鸢如实回答。
鸾歌长长吸了口气,心里头冒出一个猜测,却又不敢肯定。她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慕容白曜对慕容青鸾的不闻不问都只是一个幌子,或许是为了保护她也说不定呢。
屋子里一片死寂。
静默片刻,鸾歌总觉的有些不对劲,皱眉问:“红鸢,最近几日范云珞怎么没有来闹腾?”
红鸢垂眉道:“她伤了郡主,大约是吓傻了。从宫外托人找了些贵族牡丹来种植,一整日都在摆弄花草,哪有时间来烦郡主?她若是真敢来,奴婢就放狗咬她!”
“奇怪……”经过这些日子与范云珞的相处,鸾歌已经知道了她的脾气。她的心眼倒也不是极坏,只是很容易被小事情所触动,有所有女人的通病“多疑”,只是她的疑心病比正常人要严重许多。以至于,墨渊关心她这个小外甥女,范云珞都要吃错生气,甚至想要毁了她。
“这屋子里闷得很,扶我出去走走吧。明日墨渊就要回来,我担心范云珞这个时候出事……”鸾歌眉头紧蹙,倘若甄皇后要对范云珞下手便只有今天的机会了。
“郡主,你不是说过,她的事你不管了吗?”红鸢急得直跺脚,“你现在这副模样,哪有心力再理会范云珞啊!”
“呵……”鸾歌惨白的嘴角翕动了一下,一双清眸扬起来,对红鸢道,“我对她说那话的时候是以为墨渊已经不在了。可如今墨渊还好好活着,我曾经答应过墨渊要照顾好她,倘若墨渊归来之时范云珞出了事,我该怎么向墨渊交待?”
红鸢被鸾歌问住。在王爷心中,范云珞确实是尽善尽美的大家闺秀,王爷根本不知道范云珞阴暗的一面,倘若范云珞在郡主身边出事,王爷就算不怪罪郡主,郡主也很难再面对王爷了吧?
“墨渊不会原谅我的,对不对?”鸾歌自嘲一笑,“我做再多事情有什么用?墨渊心底的人是范云珞,我永远替代不了她的位置。”
“河灯会那晚,郡主就不该将那只河灯送给范云珞,让她白白捡了个大便宜!”红鸢恨得直咬牙,“没有郡主的撮合,她范云珞凭什么嫁给王爷?”
“没有我的撮合,墨渊确实不会娶她,可她一直住在墨渊心里,就好似一只焚心的蛊,墨渊永远都忘不掉她。”鸾歌长长叹了一口气,复又扬起眼眸,“但倘若她嫁给了墨渊,等到墨渊发现他心中的范云珞与眼前的人有太大的差距,她在墨渊心里的形象就会彻底毁掉……墨渊才有可能忘掉她。这样不是更好吗?”
红鸢眸光一闪,惊叹道:“郡主分析得有理。”
“既然想通了,就扶我出去看看吧。”鸾歌抿唇一笑,指了指头顶的伤,“这伤疤还在,可是她亲手留下的呢,咱出去走走,也好吓唬吓唬她……”
“郡主说得是。”红鸢扶着鸾歌出门。
彼时,范云珞正拿着剪刀在“枯木逢春”底下搬弄牡丹,鸾歌认得出那牡丹的品种,正是范云珞在北朝时培植的“划破美人脸”,所谓“划破美人脸”,便是白色的花瓣中央夹杂了一片红色的花瓣,就好似美人的芙颊被刀刃滑落流出鲜血来。
“哟……”范云珞挑眉望向鸾歌,“这不是青鸾郡主吗?命可真硬啊……”
“你……”
见范云珞出言不逊,红鸢怒得要出口骂人,鸾歌忙捂住了她的嘴巴,笑对范云珞道:“鸾儿的命再硬也比不上舅母。墨渊明日就要回朝了,不知舅母可曾想过要怎样向墨渊解释鸾儿头顶的伤疤?”
“你……”范云珞额上青筋跳起,薄薄的一层汗珠渗出来,显然她也在担心此事,被鸾歌给说中了。
“舅母不用担心,鸾儿一定不会将此事说不出去,但倘若墨渊一再追问,鸾儿可就没办法了……舅母你也知道,墨渊对鸾儿可是极为关心的,那种关心的程度已经到了大婚之夜撇下新娘不顾……”鸾歌掩嘴一笑,微微咳嗽了两声,又道,“外面风大,舅母小心点。明日墨渊就回来了,可别在今日弄出什么岔子。”
“明日……他就要回来了。这样说来,我活不过今日了……”范云珞面上的嚣张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疯狂,手中拿着把剪刀突然朝着鸾歌这边刺过来,“横竖都是死,拉个垫背的也好!”
“郡主小心……”红鸢急急上前一步,扼住了范云珞的手腕。
范云珞手上一滑,剪刀在自己的手臂划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凝脂般的肌肤上随即有点点血珠渗出来。
鸾歌蹙眉:“舅母,你不要这样……自残可不是什么好法子。鸾儿也试过自残,可墨渊还不是娶了你?你自残有什么用,墨渊还是会休了你!”
“不……”范云珞瞪大着一双眼睛直直望着鸾歌,手中的剪刀还是不肯放下,可她的心口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她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渐渐流出黑色的血迹,濒临死亡的刹那,她才意识到那把她用来修剪花草的剪刀上早已被人抹上了剧毒。
“红鸢,快看看她究竟怎么了?”鸾歌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变故。
范云珞疯了似地冲到鸾歌面前,紧紧扣着她的手腕:“我要死在你面前,让你逃脱不了干系。就算是死,我也要渊恨你……”
“你放开我。”鸾歌伸手想要掰开范云珞的手指,可她的手指就好似生了根似地紧紧扣住鸾歌瘦弱的肩膀,怎么用力都无法掰开。
“呵……呵呵……”范云珞仰面朝天,大笑三声,忽然当着鸾歌的面直直倒下去,七窍流血而亡。
“怎么会这样……”鸾歌心中惶惶,望着地上已经死去的范云珞,心惊不已。
“皇后娘娘驾到……”
恰在此时,甄晚晴扶着甄皇后出现在鸾歌面前。
“鸾儿。”甄皇后上前一步,忙将鸾歌拥在怀里,“别吓着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鸾歌愣愣地望着甄皇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好。
甄晚晴突然走到甄皇后面前,小声道:“启禀皇后娘娘,这地上滑,宁王妃似乎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是赶快传太医急救吧!她下身在出血,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鸾歌愣愣望着甄晚晴与甄皇后一唱一和,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范云珞根本没有怀孕,又怎么会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摔死了呢!
“快传太医!本宫的孙儿可千万不能出事!”甄皇后一脸哀伤的样子,揽了揽鸾歌瘦弱的肩头,问,“鸾儿,云珞意外摔跤,你可是亲眼所见?”
鸾歌心中一悸,甄皇后这招可真够狠的,杀了范云珞还要找她作伪证。鸾歌微微闭上眼眸答:“鸾儿什么都不知道。鸾歌出门的时候便看见舅母摔倒在地上了,想上前扶她,却见她浑身是血,紧接着阿婆就来了……”
“好鸾儿,可千万别受了惊,你身子不好。”
鸾歌的这番话为甄皇后做了不在场证明,虽说没有正面指出范云珞是意外摔死,倒也让甄皇后极为满意。
“既然是她自己不小心,孩子若是丢了就怨不得大家了……倘若再赔上了她的小命,一样怨不得别人。”甄皇后的语气冷冷的。
不一会儿,太医院来报,说:“宁王妃因为意外摔倒,腹中胎儿不保,导致大出血,没得救了。”
鸾歌眉头垂得低低的,也不知怎的,心里头一阵压抑。原想等着墨渊回来,在墨渊面前揭发出舅母的真面目,让她与墨渊反目成仇,却不想她就这么死了……她死了,墨渊恐怕很难忘记她。
“罢了罢了!”甄皇后摆摆手,一副忧郁的面色,“右相范岑之子范珏串通西平王张卓谋反已经问罪,按律应当株连九族。宁王妃原本就是范家的人,迟早都要问罪,如今她自己出了事,便不再追究了。唉……只是可惜了那还没出世的孩子。”
鸾歌抿了抿唇,并不说话。
甄晚晴上前一步,挽了甄皇后的右臂,在甄皇后耳畔低声耳语:“皇后娘娘,如今范云珞没了,这宁王妃的位置……”
“你放心,待到渊儿回来,哀家自然会大力推荐你的。只要渊儿同意,哀家立即要陛下下旨赐婚,让渊儿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甄皇后瞥了一眼身侧的鸾儿,笑道,“鸾儿是自己人,她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不必担心……”
“晚晴姐姐放心,鸾儿会守口如瓶的。”鸾歌默默点头。她需要说什么吗?根本没那个必要!墨渊心里头那么清楚谁要杀范云珞,他回来之后又怎么可能不怀疑甄皇后、不怀疑甄晚晴?
甄晚晴兴奋地朝鸾歌点点头:“多谢青鸾郡主。”
见鸾歌魂不守舍,甄皇后对甄晚晴吩咐道:“晚晴,你先退下。本宫还有话要同鸾儿说,鸾儿病了这么多日,这才一出门便撞上了这等晦气事,她心里头一定不好受。”
“是。”甄晚晴得了甄皇后的许诺,兴奋地退下。
鸾歌知道甄皇后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吩咐红鸢道:“过一会儿要吃药了,红鸢你也下去帮我煎药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打扰我和阿婆。”
“是。”范云珞惨死的一幕还在红鸢的脑海里回旋,默默望了鸾歌一眼,无奈退下。
甄皇后揽了揽鸾歌瘦弱的肩头,慈祥道:“外面风大,我们进屋说。”
鸾歌默默跟在甄皇后身后,望着她高大的背影,不寒而栗。她这样一个看似可怜的老女人,几天之内,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鸾歌对她的敬爱渐渐转变为惧怕。
“鸾儿,阿婆可怕吗?”甄皇后扶着她在床榻上坐下,方才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一脸慈祥的笑意。
“可怕。”鸾歌实话实说。
“很好。这个问题阿婆问了很多人,但只有鸾儿的答案才最真实。”甄皇后轻柔抚了抚鸾歌的发丝,低叹道,“要知道在后宫之中,没有几分手段很难生存。鸾儿将来迟早是要入主后宫的,这些都该学学……立威的最好办法便是杀鸡儆猴。明白吗?”
“鸾儿不明白。”鸾歌一双清灵的眸子扬起来,“阿婆将范云珞送出京城便好了,为何一定要取她性命?”
“鸾儿你只看到了表面。你以为阿婆是为了杀人而杀人,那就大错特错了!”甄皇后抿唇微微一笑,轻轻将鸾歌按入怀中,“阿婆这么做全是为了鸾儿好……鸾儿不是一直想嫁给你墨渊吗?”
“阿婆……”鸾歌怔怔出神。那个秘密一直藏在她心中,虽然她知道以甄皇后敏锐的观察力肯定已经发现,但真当说出来的刹那,她突然觉得无地自容。外甥女爱上墨渊,是不是很无耻?
“你不用说,阿婆心里都明白的。”甄皇后低低叹了一声,“阿婆做这么多事无非是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幸福美满。你母亲的一生已经太过凄惨,阿婆不希望你也和她一样……你想要的,阿婆都会尽量满足你。”
“阿婆。”鸾歌轻吟出声,眼角溢出几滴泪水来,紧紧拥住了甄皇后的身子,“阿婆对鸾儿真好。”
“傻孩子……”甄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阿婆总是最疼爱你的。不用担心,你想要的迟早能到手……”
“嗯。”鸾歌垂眉不语。
次日,墨渊班师回朝。
原以为鸾歌病重,扔下兵马,一个人便进了宫,却听吹花小筑的丫头说,青鸾郡主去了宁王府,墨渊的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急急赶到宁王府,看到的却是满院白色的挽联。
“墨渊,舅母没了。”鸾歌一早便出了宫,为范云珞准备了葬礼,在宁王府门口等候墨渊。起初,她在心里盘算了许多遍,见到墨渊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熬了这么久,总算是说出来了。
少年面色惨白,一脸疲惫,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一句话都不说,朝着宁王府的大门直直跪下。
“墨渊……你不要这样子。”鸾歌心疼极了,蹲到他面前,上前紧紧将他拥住,“你要开心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墨渊的身子任由鸾歌抱着,双手颓然垂着,没有半点反应,目光呆滞地望着鸾歌,却说不出话来。
“都怪鸾儿不好,是鸾儿没能保护好舅母。”见墨渊伤心,鸾歌的心拧成一团,明明只差了那一步,若是范云珞没有死该多好,她为什么要死?
墨渊沉默良久,一双凤眸里布满了血丝,他抬起头,伸手将鸾儿紧紧拥入怀中,道:“墨渊不怪你。是墨渊的错,墨渊本不该将她托付给你……”
鸾歌心里似哽塞着一块石块,咯得慌,只要墨渊一提起范云珞,她就莫名地难受。范云珞虽然死了,可墨渊却永远记住了她,鸾歌宁愿死掉的人是自己,她是活人,拿什么跟一个死人争?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墨渊猛然抬起头来,一双血色的眸子映入鸾歌眼底,让鸾歌心惊不已。
“舅母死得还算安详。”鸾歌避开他的问题。
少年突然站起来,猛然摇晃起她瘦弱的双肩:“鸾儿,你不愿意说吗?难道我连她的死都无权知道吗?”
鸾歌头上的伤还没有好,一时间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只觉得头痛难忍,她想要挣扎,无奈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无法挣脱少年的束缚。
“墨渊……你放开我,你别这样……”
“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墨渊极少发怒,他一直是个将心思情绪藏得极深的人,很少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出来,鸾歌着实被他吓到了。
“墨渊,你快放开我,鸾儿的头好痛……好痛……”鸾歌放弃了挣扎,双手紧紧抱头,娇小的身子渐渐瘫软在少年怀里。
“鸾儿,你醒醒!快醒醒……你怎么了?”直到这一刻,墨渊才发现鸾歌额头上的伤口,那样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他心中一紧,慌忙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宁王府内冲去。
红鸢看见墨渊抱着昏倒的鸾歌冲进来,急急问:“王爷,郡主怎么了?”
“传太医,快传太医……”
墨渊紧拥着那孩子的身体,穿过灵堂,来不及望一眼范云珞的尸体,便匆匆抱着她进了偏殿,让她躺下。
红鸢见情况危急,忙吩咐身边的护卫进宫找小医童。郡主的病一直由小医童看护,如今突然复发,也只有小医童有办法救治。
墨渊伏在鸾歌身侧,紧紧握着她的小手,莫名的心慌,就好似一直珍爱的宝贝正从他生命里一点点流失:“鸾儿,你不能死。云珞已经不在了,墨渊的亲人越来越少了,你绝对不能有事!”
小医童急急赶来,看见传说中的宁王殿下,心想他应该就是那小郡主心中惦念的人,是她的病因所在。
小医童冷哼了一声,恶狠狠瞪了墨渊一眼,斥道:“你不知道她是病人吗?你不知道她头上有伤吗?我好不容易把她从鬼门关拽回来了,你还要把她送回去吗!”
“我并不知道……”少年神色一黯垂下眼帘,不在辩解。
“不知道?”小医童一脸鄙夷,“不知道就可以杀人了吗?我在你的膳食里头加点砒霜,等你吃下去,再告诉你我不知道那是砒霜,行不行啊?”
墨渊满脸疲惫之色,面对小医童的责备竟不敢多说一句,只默默道:“本王求你,你救救她,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小医童犹记得似乎听谁说过同样的话,就在昨天,那个皇长孙殿下似乎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她愣愣望了一眼床榻上双眸紧闭的鸾歌,心中不解:你不过六岁,为什么这么多人对你好?
“真的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吗?”小医童清眸流转,怔怔望着眼前的俊美少年,虽说因为连夜赶路,他的衣衫上满是泥土,可依旧无法遮住他的风华之姿。
“只要你能治好鸾儿。”少年点点头,面上的焦急再难掩饰。
“要你娶我,也行吗?”小医童诡怪地打量着他,乌溜溜的黑眼珠在眼眶中打转。
少年为难地抿紧薄唇,不出声。
“那就是不行嘛!不行就不要说大话!”
小医童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却不料少年低沉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好,本王答应你。只要你能救活鸾儿,我就娶你。”
为了救活这个小郡主,宁王居然放弃了自己的婚姻自主权?
六岁的小医童怔住,已经能为对方做到这种程度,为什么却不肯承认自己爱她呢?舅甥观念?她始终坚信爱情是可以突破舅甥观念的!
“墨渊……不要,你不要答应她。”昏睡中的鸾歌似是听到了少年与小医童的对话声,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眸,两只小手在空中无力地挥舞,“你不要答应她。你喜欢谁就娶谁,为什么要受制于人……鸾儿不想你这样。”
“傻瓜……云珞已经死了,墨渊失去了心中所爱,娶谁不都一样吗?”少年苦涩一笑,“墨渊早猜到云珞会出事。我曾问过她‘悔不悔’,她说‘一辈子都不悔’,她真是傻。这样的傻姑娘,除了她,我已经不可能爱上别人了。”
听到他这样说,鸾歌的心痛得难以自抑,怔怔瞪着一双满含期望的眸子,静静望向少年的眼底,启唇问:“真的不能再爱上别人了吗?”
“不能。”少年沉声答道,“云珞已经刻在了我心上,抹不掉的。即便,我从未碰过她……”
鸾歌的眸子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心存最后一线希望,问:“如果是鸾儿呢?鸾儿也不可以走进你心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