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不好……”
“她怎么会不好?你归还画卷,无非是要她与墨渊恩断义绝之意,否则,她怎么会想不开?”鸾歌还要说些什么,少年摆摆手,双眸紧蹙道,“别说了,这件事算墨渊的不对。欠你的,墨渊也已经还尽了。从今往后,墨渊的私事,你不用再管了。”
“不要,墨渊不要这样对鸾儿。”
鸾歌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惶恐来,这样的墨渊让她觉得好陌生。少年凄惶而平静的眼神静默地注视着前方,看似平淡的话语却在鸾歌心底惊起了千层浪。
不要她管他的事,与恩断义绝又有何区别?
为了一个负心女子,墨渊真的不要她了吗?
“送青鸾郡主去西苑休息,本王累了,请她不要再踏入东苑一步。”少年无情的目光在女童身上一扫而过,又淡淡瞥了地上的红鸢一眼,“红鸢,以后你就跟着青鸾郡主吧,本王身边不需要你了。”
红鸢仓惶跪拜:“王爷,红鸢做错了什么事,你尽管处罚!求王爷不要放弃红鸢!求王爷不要赶红鸢走……”
少年朝着暗处低低唤了一声“阿寂”,红鸢被惊恐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主人。”阿寂随即现身。
“带她们离开。”少年不再多说什么,尽管鸾歌的双眸已经蕴满了泪水,跪坐在地上的双腿渐渐酸软无力,心似在刀尖上跳动,有一下、没一下地刺下去,鲜血淋漓,连呼吸都觉得好困难。
阿寂起身,默默走到鸾歌面前,做一个手势道:“郡主,请。”
鸾歌鼻子酸酸的,清灵的眼眸扬起,紧紧注视着蹲在她对面的少年,颤声问道:“墨渊真的要赶鸾儿走?”
少年不说话,默默点头。有些事情必须做一个决断,纵然他再怎么疼爱鸾歌,那种感情也只是亲情,远远不能同爱情相提并论。他对鸾歌的恨倒不是因为那孩子的做法伤害到了云珞,而是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底几年的感情,突兀地被人翻出来,被人公布于众,他难以接受。
“好,鸾儿走。鸾儿再也不会来打扰墨渊了。”鸾歌扬起脸,逼着就要流出的泪水流回眼眶,朝着少年凄然一笑,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腿脚麻木地走出屋子。
“王爷保重,奴婢告退。”红鸢见鸾歌已经离开,心知墨渊不可能再退让,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起身跟着鸾歌一道离去。
待到鸾歌走后,少年才转身问阿寂:“阿寂,你代我去后山跑一趟,看一看云珞的情况。如果她安好,便什么都不要多说,就当借此机会,我们二人做个了断。我这样的身子,实在不适合拖累她。”
“属下遵命。”阿寂领命,扶少年回床榻上躺下后,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少年静默躺在床榻之上,背靠着床帏,目光深沉难懂。听到她自杀的那一刹那,他整颗心都冰冷掉了,但想到那些人恐怕舍不得她轻易死去……如今又有人来通风报信,云珞应该已经被安全救下。
她自杀一次,想必是已然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绝望。这有什么不好呢?少年苦笑,至少这样,自己死的时候,云珞不会那么伤心绝望,不是么?他该感谢那孩子的,是她替他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即便这样想着,他依旧无法原谅那个孩子。
胸口的烦闷感愈演愈烈,方才强撑着看那孩子欢笑,待到大家都离开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从东方楚手中拿到的‘秋泽’是假的,从他刚刚喝下那碗药的时候,他便已经觉察。又怕那孩子自责愧疚,所以才喝下了整碗药,装作身子已经恢复。
他故意遣开鸾歌,一来,是那孩子行事太过莽撞,实在是犯了他的忌讳;二来,则是想要与那孩子划清关系,那么自己离开的那一天,那孩子便不会那么伤心了。
再过四个时辰就会天亮,天一亮,迎娶安平公主的花轿就会从宫门口出发,绕桐城一圈,来赵府接绾依入宫,只要完成了册封大典,两国结成秦晋之好,那么他此行的任务便完成了,百姓安生,他走得才放心。
鸾歌住进西苑,屋子夹在东方楚与甄绾依之间,甄绾依向来对她不太友善,东方楚的吻到现在还让她望而生畏,她只得乖乖将自己一个锁在屋中,落寞地抱着墨白,缩在墙角,暗自神伤。
红鸢一脸愤恨不平,“奴婢就不明白,那云珞小姐明明与别人有染,听说王爷要与她恩断义绝,该高兴才是,怎么会无缘无故自杀呢?难道是苦肉计?”
鸾歌嘟着嘴,不出声。
“郡主!你倒是说话啊!奴婢跟在王爷身边也好几年了,从来没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奴婢不甘心!”红鸢不停来回踱着脚步。
“墨渊那是生气么……”鸾歌也不知道。墨渊明明没有对她说什么重话,但他脸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叫鸾歌心寒透了,比打她骂她更要让她伤心。
“这么多年来,王爷的脸上一直都挂着暖暖的笑意,即便是宸妃母子对他咄咄相逼,陛下也不帮着他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过……郡主,依奴婢之见,王爷这次是认真的。”红鸢有些哀怨,“你说那云珞小姐只是试图自杀,王爷也不问清楚,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她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想必很重吧?”
鸾歌的眼神微微一黯。当然重,那么微不可见的牡丹花瓣墨渊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已经被踩烂的花瓣墨渊还要用手帕小心收起那花汁来……云珞小姐在墨渊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不见就不见了吧。墨渊心中的人注定不是自己,即便他们天天相见,墨渊也不可能突然用对待情人的柔情对待自己。既然如此,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了却了心中的想念,再无牵挂。
“红鸢,明日安平公主大婚,按理来讲,我们作为南朝的使节是需要入宫面圣的,早些休息吧。”
“是。”红鸢应声,便向门外走去。“不是说睡觉吗?你出门做什么?”鸾歌一脸诧异,上前揪住红鸢。
红鸢茫然回头,“郡主要歇息了,奴婢自然是回避了。”
“你不一起歇息吗?”鸾歌瞪大了眼睛,好奇问。
“奴婢就在门外候着。”红鸢笑笑,“如果有什么需要,郡主随时叫奴婢。”
“你就睡在外面吗?”
“十多年了,红鸢都是睡在门外的,有什么问题吗?”这回换作红鸢不解。
鸾歌惊叹,古时的丫鬟果然是命苦,尤其是像红鸢这样的贴身小丫鬟,连柴房都没得睡。幸而她跟着墨渊,墨渊不似其他主人那么刁钻任性,她才能活到如今吧。若是换做鸾歌自己,她那么怕黑,怎么敢一个人守在门外,更别提通宵都睡在外面了。
鸾歌抿了抿唇,拉着红鸢进屋,关上房门,指了指床榻,道:“你睡里头,我喜欢睡外头。”
“郡主,这是做什么?”红鸢惶恐,“奴婢不敢。”
鸾歌知道古代尊卑观念很严重,于是哭丧着脸道:“红鸢姐姐,鸾歌一个人睡觉怕黑,你就不能陪陪鸾儿吗?”
“郡主怕黑,奴婢可以将灯亮着。奴婢卑贱之躯,不能与郡主同眠。”红鸢说着,又替鸾歌加了一盏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许多。
“北朝不似南朝,夜里极冷,本郡主素来畏寒……”
“那奴婢为郡主去要个火盆进来。”红鸢打断道。“可是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墨渊,一想到墨渊,我就会伤心,我一伤心就会做恶梦,一做恶梦我就睡不着。需要有人在我身侧讲故事才行。”鸾歌那一双委屈的大眼睛盯着红鸢,那些话虽然是即兴发挥的,但三分假意、七分真意,红鸢终于妥协。
两个人同睡在一张床榻之上,鸾歌转头偷偷打量红鸢的睡颜,心思百转……虽然她与红鸢算是不打不相识,但这些天来的相处,她发现红鸢并不是恶毒之人,只是心思耿直,见到自己的主人受到了欺负便喜欢打抱不平,或许她正需要这样一名知心丫鬟吧。
一整夜,鸾歌只要一想到墨渊冷漠的话语,便再难安眠,辗转反侧,没多久,天就亮了。
隔壁甄绾依的屋子一早便有了动静,一会儿嫌弃喜服做得太大了,一会儿嫌弃红盖头上的鸳鸯绣得不够精致……鸾歌知道,甄绾依这是在拖延时间,她并不想嫁给东方墨。毕竟让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嫁给年过四十的东方墨,太过残忍。
锣鼓声由远及近,迎亲的轿子停在了赵府门口。
鸾歌觉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挑了件稍显喜庆的衣裳,带着红鸢已经准备好的贺礼,进了甄绾依的房间。
甄绾依端坐在铜镜面前,大红的袍子将她瘦小的身躯完全盖住,重重的凤冠压得她娇小的身躯喘不过气来。她木然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嘴角扯出一抹凄惶的笑意,默默念道:“你没有谁可以依靠,你只能依靠自己。该上路了,祝你一路好运。”
伸手,盖下铜镜,甄绾依拖着厚重的喜服从梳妆台边站起来,僵直的身子转过去的刹那却对上鸾歌真诚的目光。她朝着鸾歌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本公主就要出嫁了,而且是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你现在一定很开心,是不是?”
鸾歌摇摇头,伸手递给她一个翠玉瓶:“这个给你,这是墨渊送给我的噬魂。我一直用来防身,我将它交给你,在你难以忍受的时候,可以用它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但我希望,你一辈子都用不上它。”
“你就不怕我死了,南北两朝开战吗?”甄绾依蹙眉,倒是没想到鸾歌会这么好心,特意过来送她一程。
“开战?呵……”鸾歌冷笑,“若北朝真存了攻下南朝的决心,又岂是两朝和亲能够解决问题的。不过是多死了几个薄命的和亲公主罢了。”
“你倒是想得明白!谢谢你的好意,本公主收下了!”甄绾依朝着鸾歌粲然一笑,接过她手中的翠玉瓶,朝着她摇摇头,“你放心,你给的东西,本公主一定用得上。但本公主绝对不会傻到用在自己身上……皇奶奶从小就教育我,甄家的儿女不能懦弱地死,必须坚强的活。我若出嫁,必定扳倒北朝萧皇后,取而代之,执掌后宫!”
“我相信你。”鸾歌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一步,替甄绾依盖上红盖头,又道,“吉时已到,我扶你出门,送你上花轿。”
“好。”甄绾依点点头,在鸾歌的搀扶下,盛装走出了西苑。
走到赵府门口的时候,鸾歌看见了墨渊。他今日不同往常,也挑了件大红色的袍子,明明是喜庆的颜色,鸾歌却无法在他脸上找到半分笑意。
鸾歌停下脚步,僵在原地,原想叫一声“墨渊”,但回忆起昨晚少年的冷漠无情,她固执地将目光瞥向一边,回头对甄绾依道:“花轿就在前面,小心点。”
甄绾依感觉到鸾歌的反常,也猜到墨渊就在不远处,大家心照不宣。
扶甄绾依上了花轿,鸾歌僵立在一边,瞧见墨渊已经上了马车,自己只得跟在车队之后,慢慢行走。
“丫头!这儿,上来!”墨弘骑马行至鸾歌身边,见她今日没有坐墨渊的马车,心中疑惑,但难得有这样的际遇,自然要把握住。他长臂一伸,也不管鸾歌愿意与否,强制性地将她拉上了马。
身子被墨弘环在两臂之间,鸾歌方才的失落终于消失,想来除了墨渊还是有别人在乎她的,于是伸手,暖暖环住了男孩的腰腹。
尝到甜蜜的滋味,墨弘身子一僵,背脊挺直,放慢了速度,尽量让怀中的人做得舒服些。
大约是墨弘太小心翼翼了,又或者是鸾歌昨晚一夜没睡,实在困得紧,在马背上颠着颠着,鸾歌居然舒服地睡着了。
恰在此时,墨渊伸手拨开车窗,撞见那丫头与墨弘亲昵的一幕,总算稍稍安下心来。
东方楚骑着昭影,远远跟在车队之后,目光紧紧注视着墨渊的马车,眼眸眯成一线,嗤笑:这南朝的储君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没有‘秋泽’,居然还能撑到此时……呵。
稍一转头,他的视线落在了前方相拥在马背上的鸾歌和墨弘,心中顿时泛出一股酸味。冒充了木妮娜,还要勾搭别人,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东方楚骑马上前,转头对鸾歌故意笑道:“本王想向青鸾郡主打听一个人。”
见有人唤她的名字,鸾歌灰溜溜的小脑袋从墨弘怀里探出来,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四皇子想要打听谁?这桐城之中,属四皇子的势力最大,四皇子都找不到的人,鸾歌怎么可能找到?”
东方楚眸光微微一凛,复又软下声去,笑道:“她叫木妮娜,与青鸾郡主一样的身高,一样的凤眸,一样的柳眉,一样的口鼻……说来,你们两个真是像极了。”
“是吗?”鸾歌歪了脑袋,装傻,“时间居然还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恩,是很相似。”简直就是一个人。
“可本郡主一直呆在屋中,还真没见过王爷口中所说的什么木头小姐。”鸾歌舔舔唇,故意叫不出木妮娜的名字。
东方楚不由皱眉,“是木妮娜。”
“或许王爷可以调集桐城所有的兵马,挨家挨户的搜,相信只要是王爷想要找的人,王爷一定有能力找到的。”鸾歌清眸流转,笑问墨弘,“弘哥哥,你说是吧?”
墨弘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笑答:“是。鸾儿说的不错。”
“本王当然有能力找到她,而且必须找到她!”东方楚低沉的嗓音邪肆入骨,加快速度超越了墨弘的马,没走多远,又突然折回来,对上鸾歌的视线,笑得神秘:“对了,忘了说,木妮娜还有个显著的特征,便是本王昨晚与她欢爱之时,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唇……郡主的唇也不知怎么了,看上去似乎有些红肿呢!”
鸾歌慌乱伸出手来,遮住自己的红唇,钻入墨弘怀中。
“四皇子大约是想多了,昨日丫头受了点风寒,嘴巴上起了疱疹,丫头不可能是你口中的木妮娜小姐。”墨弘将鸾歌紧紧护在怀中,目光凌厉射向对面的东方楚。
“本王从来就没说她是。”东方楚挑眉一笑,骑马而去。
甄绾依的婚礼格外气派,东方墨似乎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非常喜欢这个刁蛮而灵动的小丫头。大红的地毯铺成而至,一直蔓延到宫门口,花轿后跟着二十来个花童,边走边撒花,而那些花都是品种珍贵的牡丹,如此场面,堪比皇后进宫!
车队在宫门口停下,护卫们卸下防备,徒手护送花轿入宫。
东方墨早已在金銮殿等候,待到宫里的老嬷嬷牵着甄绾依的手,一步步走上大殿。宫里的老太监念道:“南朝安平公主甄氏,温贤淑德,懿范天成,礼聘为妃……”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甄绾依伏地一拜。
东方墨道:“爱妃平身。”
甄绾依便起身,由老太监将她牵到东方墨身侧,一道坐上龙椅。侧席上的萧皇后一脸庄重,想她一国之母,竟比不上南朝的一个野丫头,颜面何存。
礼成之后,东方墨在青筠殿设宴款待南朝贵宾。
不同于上一次宫宴,鸾歌一早便避开了墨渊,坐在了墨弘身侧,然她选择的位置恰在墨渊对面,时不时要与他目光相对,那感觉真是尴尬极了。
“弘哥哥,你喂我吃葡萄。”鸾歌皱了皱眉,从果盘中取了一粒葡萄,递到墨弘手中,“快喂我。”
墨弘也不知她究竟唱的哪出戏,小心翼翼去了葡萄皮,将剥好的葡萄递到她手中,道:“吃吧!”
鸾歌蹙眉不接,嘟嘴道:“我要喂!你知道什么叫喂吗?你不是风流倜傥吗?你不是一天能调戏七八个小宫女吗?怎么连喂我吃个葡萄都扭扭捏捏呢?”
墨弘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他哪里是风流倜傥?哪里调戏过很多宫女?见她第一面的时候,自己故意这么说,无非是想引起她的注意,想不到适得其反。实际上,他连女孩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他的初吻,还是壮着胆子,在她落水之后假借救她的名义吻她的。
“快呀!”鸾歌急急瞪了墨弘一眼,目光有瞥向对面淡然饮酒的墨渊,希望他朝自己这边看一眼。
“好。”墨弘仓惶伸出手去,晶莹的葡萄粒夹在两指之间,递到鸾歌唇畔。
鸾歌见他手法僵硬,表现不出她想要的效果,微微一低头,咬住了葡萄,也咬住了墨弘的手指,将他的食指含在口中,似品尝美味一般吮吸。
酥酥麻麻的触感瞬间遍布了墨弘全身,他背脊僵直,双颊羞得通红,脸上的不羁散去,竟多了几许柔情。
鸾歌眼角的余光不住地扫视着墨渊,却见他一脸淡然,心中失落,吐出了墨弘的手指,连带口中的葡萄籽一并吐了出来。
墨弘见状,忙伸手又剥了一粒葡萄,递到鸾歌嘴边:“我再喂你!”
鸾歌不悦地推开他的手,嘴巴鼓鼓道:“不要了!太酸了!我不吃了!”
墨弘蹙眉,将葡萄送入自己口中,甜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一脸无措地望着鸾歌,又道:“一点都不酸啊!丫头,你要不要再尝一粒?”
“不要不要!我说酸就酸!”见墨渊连一线目光都不愿意给她,鸾歌的心里乱成一团。
墨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看见宴席对面的墨渊,方才灵动的眸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原以为她终于可以正眼瞧自己了,想不到他不过是她用来引起对方注意的工具而已。方才兴奋得扑通扑通直跳的一颗心瞬间僵硬掉,全身沸腾的血液也冷却下来。
他干咳一声,苦笑道:“不吃便不吃吧。”
正在所有人欣赏歌舞之际,鸾歌对面座位上的少年突然一口鲜血喷出,人直直向身侧倒去,似乎耗尽了心力。
整个青筠殿内迅即哑寂无声,歌姬们尽数散去,针落可闻。
阿寂从暗处冲出来,脸色煞白,跪在少年身边,唤了两声“主人”,得不到任何回应,忙高声叫:“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鸾歌也不知道那一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病明明已经治好了,为什么又突然昏死过去,她脸色苍白地跑过去,伏在少年身边,心慌乱一片:“墨渊……你怎么了?”
阿寂替少年把了脉,转过头对鸾歌道:“主人怕是不好了。”
鸾歌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不顾宫宴上的其他人,紧紧握住少年的双手,连声唤到:“墨渊,墨渊。”
墨渊脸色青紫,四肢痉挛,没有任何反应。
宫宴上所有的人都乱了套,四处观望,也不知这南朝储君究竟是患了什么病,为何会突然在青筠殿晕死,大家都焦急地等着太医来判断吉凶。
东方楚站出来,一声喝,众人随即安静了下来:“南朝宁王殿下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大家继续饮酒,这里的事情本王会处理。”
还有不甘心,想凑过来探看情况的人,被东方楚的眼峰一扫,又忙退了回去,就连一向自恃尊贵的萧皇后也不敢靠近半步。
墨弘见墨渊突然晕倒,心中也大为惊讶,但是宫宴尚未结束,南北两朝联谊也就没有完成,他便没有跟上前去,而是留下来主持大局。
阿寂一面掐着墨渊的仁中,一面背起墨渊,在东方楚的安排下,在青筠殿的厢房躺下。
鸾歌手足冰凉,看到东方楚的眼神,想到方才他在进宫路上对自己说的话,有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渐渐觉得心头凉透。
几个太医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有的刚探完脉,话还没有说,便摇起头来,别的也是面如死灰,声都不敢吭,只伏在东方楚脚下不停磕头。
东方楚不悦地蹙眉,几个慌乱的太医,立即战战兢兢地上去给墨渊把脉。鸾歌心若寒冰,却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墨渊的病已经好了,昨天是她亲眼所见的,怎么可能在甄绾依成婚之后又突然昏迷不醒呢?
太医院的老太医因为人在药房,晚来了一步,此时才赶到。众位太医看到他,如见救星,立即让了开去。
老太医诊脉过后,整个人都在颤抖,喃喃对鸾歌和东方楚说:“宁王是中毒,毒素已经深入心脉,老臣也无能为力,这世上应该只有蜜菁可以救他。”
“中毒?”鸾歌脑袋里乱成一团,回眸目光紧紧瞪着东方楚,“你给我的‘秋泽’是假的?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东方楚邪肆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假的木妮娜换一株假‘秋泽’,本王有错吗?本王向来不喜欢做亏本买卖。”
鸾歌的泪就那样无声而落,含恨的目光,瞪得原本理直气壮的东方楚都不敢出声,她咬咬牙,突然朝着东方楚笔直跪下去:“我求你,你救救他……你给我真的‘秋泽’,你想让我做什么事,我都愿意!”
东方楚玩味地扣紧她的下颚,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弯下身子与她对视:“真的是做什么都愿意吗?”
“是!”鸾歌重重点头。
“好!我救他,你欠我一个承诺!”东方楚起身,命人取来真正的‘秋泽’,真正的‘秋泽’本就是液体,根本不需要煎熬,喂墨渊服下后,便吩咐阿寂:“带你家王爷回赵府吧。”
阿寂忙点头,背起墨渊。
“等等我!”鸾歌也要跟上去,却被东方楚长臂一伸,直直挡在她身子面前,挑眉道,“你说过只要本王救他,本王想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本王要你跟我回靖南王府……如何?”
鸾歌咬咬牙,只得默默点头。
老太医见机,想要偷溜,要知道这南朝的王爷在北朝中毒,事情可大可小,虽然通过方才的诊断,他已经发现那种毒蛰伏在墨渊体内十多年,是从娘胎里头带出来的,但若是有心人故意拿此事做文章……
“老太医,你这是要去哪儿?”东方楚向前跨开几步,直直拦在老太医面前,凌厉的眼神射得对方不敢抬起头来。
老太医心中一慌,朝着东方楚直直跪下:“老奴家中四世同堂,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东方楚目光一凛,笑声朗朗:“正是因为你家中四世同堂,你才不得不听本王的话。你是想要一家老少七十二口与你一同上路么?”
“老奴惶恐。”老太医早已惊得面色惨白,但毕竟在宫中数十年,云雨场面也见得多了,强自镇定道:“请王爷明示。”东方楚幽蓝色的瞳仁绽放出异样的光芒,缓缓道:“你可听清楚了,前几日,因南朝宁王殿下重病缠身,本王从李贵妃手中求得一株‘秋泽’,谁知李贵妃交给本王的并非‘秋泽’,而是致命的毒药……”
李贵妃那个刁妇入宫以来便欺压东方楚的生母,东方楚向她讨要‘秋泽’之时,她百般刁难,因为膝下无子,她甚至要求东方楚过继到自己名下……如今,他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老太医不敢答话。
东方楚又道:“事成之后,本王赐你良田千亩,允许你告老还乡。”
“谢王爷,老臣定当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做到完美!”
东方楚眼峰一扫,逼得老太医连连点头。
鸾歌站在一边,眼见着东方楚利用一株莫须有的假秋泽成功扳倒当朝宠妃,惊得目瞪口呆。眼前的人当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吗?她似乎把古人都想得太简单了……
“丫头,怎样?这出戏是不是唱得很完美。”东方楚回头,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只要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本王向你保证……天天都有这样的好戏看。”
鸾歌身子微微一颤,抗拒地被他搂在怀里,一句话都不再多说。
那边老太医带着东方楚的命令去东方墨面前举报李贵妃,而东方楚则牵着鸾歌的手,有说有笑:“宫宴上经这么一闹也不知现在如何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鸾歌不说话,只是默默点点头。
东方楚带着鸾歌再次回到宴会之上,这一次鸾歌没有做回墨弘身边,而是命人在东方楚的座位旁添了一张小凳子,乖巧坐在东方楚旁边,连头都不敢抬起一下。
“丫头,过来!”墨弘不悦地皱眉,朝着鸾歌招招手,试图唤她过来。他的人方才得到消息,墨渊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只是暂时没有苏醒。原以为以那丫头的个性必定会跟着墨渊回赵府,想不到她居然跟着东方楚重新回到宴会之上。
听到墨弘唤她,鸾歌的脑袋压得更低,就当做没有听见,不敢与他对视。
东方楚却有意无意地将她玩怀里揽:“丫头,你的弘哥哥在叫你呢,你怎么都不答应他呢?”
鸾歌委屈地撇嘴,一双含泪的眼眸瞪得通红。
“别这样看着本王,本王会心疼的。”东方楚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声音魅惑,“你是不是很喜欢别人这样弹你的额头?”
鸾歌不说话,沉默低下头去。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额头,唯独墨渊碰她,她不排斥。那天天生的想要亲近的感觉,是旁人都不具备的。
一想到墨渊,她就觉得好心痛。为什么他的病明明没有好,他还好装出一副很精神的样子给她看呢?骗人很好玩吗?还是他根本就是怕她担心……
恰在此时,老太医匆匆赶来。
宴席之上,北朝君主东方墨问道:“宁王的病,可有大碍?”
“没有大碍,只是……”老太医吞吞吐吐。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东方楚推波助澜。
“宁王并非是病,而是中毒。”老太医茫然,“这毒……怕是与四皇子难逃干系。”
东方墨眉头紧蹙,目光瞥向东方楚,正声道:“皇儿,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楚面色微变,缓缓道:“南朝宁王素来体弱多病,想来这一点父皇也是清楚的。前几日,儿臣送给宁王一株‘秋泽’,听太医讲,问题正出在这株‘秋泽’之上……”
“‘秋泽’?”东方墨神色大变,“朕记得它还有一个别称,唤作‘诞子’,如果没有记错,它应该藏在李贵妃身边。”
席下的李贵妃渐渐慌乱起来,走到大殿中央,重重跪下去:“冤枉……陛下,臣妾绝无害人之心。臣妾一个后宫柔弱女子,为什么要去害南朝的宁王殿下?这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
东方楚冷哧一声,“贵妃娘娘或许确实没有想到这株假秋泽会用在宁王身上,因为你要害死的人根本就是本王!”
“启禀父皇,儿臣向李贵妃索要‘秋泽’之时,李贵妃曾扬言要儿臣过继到她的膝下,试图……”东方楚没有再说下去,反而给了大家更大的联想空间。
“放肆!”东方墨怒斥一声,“来人,去除李贵妃贵妃头衔,即日起打入冷宫!”
李贵妃心知自己已经落入东方楚的圈套,想要辩驳,可言辞难以服众。哭哭嚷嚷之中,被侍卫们带走。
东方楚回到座位上,看到鸾歌依旧低头坐在那里,便拈着她的长发,笑道:“本王要你配合点……对着我笑,懂么?”
鸾歌抬起头,干巴巴扯出一个笑容。
东方楚又道:“喂本王吃葡萄,就像墨弘喂你的那样。”
鸾歌神色一怔,想不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伸手从果盘中取出一粒葡萄,小心剥掉葡萄皮,递到东方楚嘴边,东方楚却道:“本王不吃有籽的葡萄,去掉籽再喂本王。”
鸾歌皱眉,抬头问:“这么小的葡萄,如何去籽?”
东方楚朗声笑道:“若是本王没有记错,你的小舌十分灵巧,你含在口中,不就可以轻易去籽了么?”
鸾歌面色一僵,而后尴尬地将葡萄吞入口中去籽。
恰在此时,东方楚突然轻声附到她的左耳边:“现在喂本王,口对口地喂……”
见鸾歌面露难色,东方楚又道:“要是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剩下的半株‘秋泽’本王可以用来孝敬母妃。”
鸾歌慌忙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唇瓣轻轻附上他的薄唇,轻滑地将口中的葡萄肉传到对方口中……
东方楚有意无意地望向不远处的墨弘,以保证这一整套动作完全落入对方眼底。
“味道真甜,如果能将你一直留在本王身边那该多好……”东方楚目光幽幽望入鸾歌眼底,“给你靖南王妃的名分,如何?”
鸾歌凄惶:“不行,现在还不行!”在墨渊的病没有好全之前,她不会那么做。
“什么时候行?”东方楚又问。
“六年,给我六年时间……南朝的女子都是十二岁才行及笄礼。十二岁之前不宜出嫁。”
“甄绾依才十岁,她已经出嫁。”东方楚冷笑。
“绾依的身份是和亲公主,遵照的是北朝的习俗。”
“好,等你六年!六年后,本王会带着聘礼,亲自前往南朝提亲!”东方楚妥协。
宴会散去,墨弘走上前来,想要带鸾歌离去,鸾歌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丫头,你怎么了?你不想回去看看叔父吗?你一向是最关心叔父的……”
鸾歌不答,静默望着东方楚。
东方楚上前一步,横亘在鸾歌与墨弘之间,朗声笑道:“青鸾郡主来北朝一趟尚未认真欣赏北朝的风景,方才她已经答应与本王一道泛舟墨湖之上,逍遥王若是不介意,可以同行。”
“本王也没有欣赏过北朝的美景,自然要的。”墨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鸾歌的态度发生这么大的转变,自然要跟去看看。
“我介意!”鸾歌厉声打断,“他不介意我介意!”她不想自己的委屈被墨弘知道,进而传到墨渊耳中。要知道,她难得能为墨渊做件事!
东方楚早料到鸾歌会拒绝,对着墨弘耸耸肩,仿佛在说:你看,她选择的既不是你,也不是墨渊,而是我!
墨弘眼睁睁看着鸾歌被东方楚带着离开,却无能为力。
泛舟湖上。
鸾歌原以为东方楚只是为了支开墨弘而开的玩笑,想不到他真的带她来墨湖泛舟。
天色已经很晚,墨湖在桐城的西北角,离靖南王府极远,看样子东方楚今日并没有打算带她回王府,意识到这一点,鸾歌心中居然稍稍安定了下来。倘若她真的住进了靖南王府,恐怕再难出来。如今,也只能说,逍遥一时是一时了。
整个墨湖之上静无一人,鸾歌不解问道:“墨湖一直都是这么冷清么?”
东方楚扯一扯唇角:“墨湖是桐城之中最热闹的地方。”
“那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本王包场了。”
鸾歌一时无言以对。
墨湖中央有一方小舟,四周再无其他。
“我们是要乘它吗?”鸾歌伸手,指了指湖中央的小舟。
“不错。”
“可是我们要怎么过去?它在湖中央啊……”
鸾歌一句话还没说完,东方楚转身,一手搭在她的腰间,足下轻点,便带着她轻身飞起……一眨眼,鸾歌已经置身小舟之中,二人的衣衫之上甚至一点湖水都没有沾染。
霎时,华灯初上。
鸾歌惊讶于眼前的美景,东方楚却突然伸手,将她带入怀中:“良辰美景,可不要白白浪费了……”
“喂……你要做什么?”鸾歌心下慌张起来,急急想要推开他。
如今在这墨湖之中,只有一叶扁舟,小舟之上,又只有她们二人,虽说四周灯火通明,但小舟上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东方楚此时若是要做些什么,她还真是无可奈何。
“本王要做什么?你还不清楚么?”东方楚嘴角微弯,“我想要吃了你,可你实在太小了;我想要娶你为妻,可你又说要等六年……六年啊,我实在无法预料,这六年之中会发生多少变故,万一等本王上门提亲之时,你已经嫁人了,本王又该如何是好?”
“那……你想怎么样?”鸾歌的心底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东方楚不顾她的逃避,一手狠狠扼住她的下巴,幽蓝色的目光对上她的视线:“本来我不想这么对你的,可你总是记不住我,怎么办呢……我必须想一个办法让你永远记住我,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