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静静倚着车窗,看那孩子一步一步地走远,他之所以答应来北朝,无非是北朝良药奇多,他或许可以治好那孩子的左耳,可如今看来,这件事只能由她自己去办了,他实在撑不下去了。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精血都好似被抽空了,身体躺倒在车座上,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的减弱,到最后……完全消失。
为什么……
眼皮似千斤重,不由自主地阖上,再多的不甘也换不来活命的机会。
鸾歌下了马车,兀自向前走了一段路,双眸扫视着周围一家连着一家的饭馆,却没见着有什么茶肆,心中疑惑,难道是墨渊看错了吗?
管不得那么多,墨渊一定很渴了,没有龙井便先向店家讨一碗清水解渴也好。来桐城的这一路上,他们越过了广袤无垠的瀚海大沙漠,侍卫们携带的水自然已经喝光,就连墨渊随身藏着的最后一袋水也被她拿出来救济沙漠中渴急的行人了。
“小二,我墨渊渴了,给我一壶水,好吗?”鸾歌走到一家饭馆门口,礼貌微笑、恭恭敬敬向店小二询问。
“我也渴半天了,怎么没人给我水喝?没瞧见店里忙着呢,小姑娘一边去哈。”店小二忙着招待进进出出的宾客,哪有时间理会一个个子矮小完全被忽略掉的女孩子。
“我有银子!”鸾歌皱眉,最不屑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重重一锭银子砸在了桌上。
在场的人都慌忙看向这边,仔细打量着鸾歌,就连方才对她不屑一顾的店小二也变得狗腿起来,忙招呼她:“小姐要点什么菜,要不要将本店的特色菜都尝一尝?”
娥眉皓齿,凤眸星目,芙颊上抹得是当下盛行的鹅蛋粉,两髻垂髫,不似北朝的女孩子喜欢将长发梳成数十条小辫子,挂上铃铛,到哪儿都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以为她是来桐城游玩的旅人,店小二拼命推销着自家的特色菜。
鸾歌的眉头拧紧,不爽地启唇:“不用。什么菜都不要,我只要一碗水!”
店小二明显有些为难,“姑娘,你什么都不要只要一碗水,用不了这么多银子。还是尝点……”
“我说了我不要!”不等他说完,鸾歌已经将他打断,“银子就当送你的,本小姐不在乎,我只要水,越快越好!”
“是是是……”店小二有点怕了这贵小姐的毛脾气,再也不敢推销什么,乖乖给鸾歌提了一壶清水过来。
鸾歌一心只惦记着墨渊,夺了他手中的水壶,便跑,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朝着店小二嚷道:“银子就当买水壶了,这壶我不还你了!”
那水壶虽然不贵,却是老板极喜欢的东西,店小二急得直跺脚,无奈那孩子已经跑远了。
鸾歌没几步便向着墨渊的马车奔过去,宁王的马车停在大街中央,已经与前方和亲的队伍脱离了一大截。鸾歌想:大约是墨渊为了等我吧。
当走到马车边上,鸾歌才发觉有些不对劲。马车周围一个护卫都没有,就算是为了等她,墨渊也没必要撤去所有的护卫啊。
“墨渊?”鸾歌下意识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熟悉的回应。
“墨渊,你在里面吗?”又问。
依旧没有回应。
临别前少年苍白的唇角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从未有过的恐惧占据了她一整颗心脏,左侧胸前的那团柔软好似随时都会停止跳动。
“墨渊,不要吓鸾儿……”这一次,她有些底气不足,声音在喉咙里打颤,就连手上的水壶都没有拿稳,一不小心洒出一些清水来。
马车很高,没有墨渊的帮忙,鸾歌想要爬上去,会很吃力。
隔着车窗,鸾歌踮了踮脚尖,掀开了帘子,却见少年双眸紧闭,静静地躺在马车里,胸口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了。
“墨渊!”悲怆叫喊了一声,鸾歌手一抖,水壶砸在了地上,碎成千片万片就好似她的心脏一般,瞬间千疮百孔,一整壶水洒在干燥的青石板上,刹那便化作了白烟。
鸾歌手脚并用,慌忙爬上了马车,凑到少年身边,一句话都说不出,紧紧将他拥在怀里,只希望能感受他身上尚存的温暖。
少年的一袭白衣上早已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他安然地躺在那里,呼吸全无,面容安详,甚至还挂着暖暖的笑意。
“怎么可能……墨渊不会死的,墨渊一定只是太困了、睡着了……”鸾歌抽出少年的手臂,替他把脉,结果却是脉象全无,心里头最后一丝希望都碎灭了。鸾歌终于伏在少年怀里,痛哭出声!
墨渊的暗卫阿寂闻声赶来,却见自己的主人安详躺在马车之中,睡着了一般,而趴在他身上的女童伤心欲绝,突然间明白过来,冲着双眸紧闭的少年喝斥出声:“主人!为什么要支开属下?”
听到阿寂的话,鸾歌也终于明白了墨渊让她去买茶的用意,哪里有什么茶肆,哪里有什么龙井,这不过是他为了支开她随口捏造的善意的谎言……他是不想让大家看到他痛苦的样子。
鸾歌手臂不小心一抖,撞到了少年的膝盖,却见少年的小腿反弹了起来。
还有膝跳反射……
“或许还有转机!”鸾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慌忙擦了眼角的泪水,急匆匆对着阿寂吩咐道,“阿寂,有没有银针?”
不等阿寂回答,鸾歌已经伸手抚上了少年的面颊,拇指在他的鼻下摸了摸,犹豫片刻,便下足了力气,拼命掐他的人中。
阿寂并不知道鸾歌要做什么,但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递过去随身携带的暗器银针。
“墨渊……你一定要努力。你如果就这么走,阿婆会很伤心的。”鸾歌接过银针,握住少年苍白的指节,银针对准少年的指甲缝,犹疑片刻,便狠狠插了进去!十指连心,鸾歌希望可以借助这样的疼痛唤醒少年。
鸾歌的神经从未这般紧绷过,护理课上那些人体穴位图瞬间都涌上了心头,她一针针地扎下去,每一针都是要害。
“主人,你一定要坚持住!属下已经找到了救治青鸾郡主的药,但必须合主人之力才能拿到此药,主人难道希望青鸾郡主一辈子左耳失聪吗?”阿寂的质问掷地有声,看似责怪,却句句都在鼓励。
墨渊只感觉此刻的自己已经死掉,可他分明还能听到阿寂在说话,他说他找到了救治那孩子的方法,可是要自己帮忙……为了那孩子,他怎么能死?
又是一番针灸,少年的双眸豁然睁开,手指从鸾歌掌心里挣扎着抽出来,声音微弱,“轻点……墨渊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