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清嗓子，正色道：“刚才你儿子说你在唱歌，我好歹活了这么大，听过美声通俗流行摇滚，就是判断不出您这属于哪个流派！”我甩开董小利要拉我衣角的手，停下脚步继续说：“妈，我认为啊，如果对谁有什么成见，最好当面说，背后叨唠数落人，总是不太……如果有人当面说我什么，首先我会觉得这人很好，很正直，有分歧我们可以谈，可以想办法解决。背后这样说别人，既不会有利于解决问题，又会让他人看来觉得不合适。”
小利妈妈斜着眼睛望着我，小利爸爸和小利交换了几次眼神，多次想制止这次谈话未果，大家都停下来紧张地竖起耳朵听我说，旁边不时路过的行人纷纷回头张望一下。
我偷偷地换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觉得思路理顺了，继续滔滔不绝：“现在讲究和谐，所以啊，不管是做事说话，都应该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都说家和万事兴嘛！而且，最重要的是每个人的心态，更应该有一股和善、和顺、和气，这样自己的生活别人的生活才会好起来。干吗非得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才算呢？！另外，妈，您这种唱歌的方式你儿子能接受，我听不习惯！”
“小敏，我没说你吧？！”
“对，您是没说我，可是我是个直性子，有什么想法掖不住藏不住。王娜也是您媳妇，你能这么祖宗长祖宗短地说她，就不由得让我多心揣测您背地里怎么说我。”我大胆迎接着小利妈妈有些阴鸷的压迫性的目光，掐着大腿给自己鼓气，然后舔舔嘴唇接着叫板：“您要是有什么事，就事论事地说，当面唱明了说。谁都是有祖宗的，谁家祖宗也不是动不动就被人拎出来问候的！”
空气里一股紧张的气息飘散开来，小利妈妈的眼睛眯起了一条线，我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是我感觉到了冷。初春的天气是冷的，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冷的，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沉默，沉默。
慢吞吞磨蹭的小霞都跟上来了，她一脸紧张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都戳这儿干吗呢？这天多冷啊！咱赶快往回走吧！”
“姐，刚才妈骂王娜呢，祖宗八辈问候了人家一遍。我是觉得做长辈的，也应该——”
“行了行了，赶紧回家！”董小利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往前跑。我回过头，看到他们还在原地站着，董小利大声喊：“我们回家开门，你们快跟上啊！咱们回家暖和暖和！”
跑远了一段距离，小利皱着眉头戳了我额头一下：“傻妞！你说说你办的这些事傻不傻。说王娜呢吧！没说你吧？你往自己身上揽什么事儿啊？我知道，你听不惯妈动不动就骂人，那你告诉我，我来说。我背地里磕头下跪给她说，可你是个媳妇，你一个儿媳妇的身份，还妄想教训婆婆哪？！她这么说话早就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就比方说你有个媳妇，你儿媳妇站在大街上就摆起脸子教训你，你怎么想？你回答我，你怎么想？”
“我没你妈那么多臭毛病！”
“可是她有。她就是个农村老太太，咱不能要求她文绉绉拿腔捏调地说话！再说了，咱不认这个妈了？还是把她打包送人？你给我出个主意！”明摆了混淆概念，故意转移话题。
“你别又胡扯乱扯，我脑子转得慢，你别又给我绕来绕去！农村老太太，农村老太太怎么花起钱来没了朴素节约的本色啊？买个衣服花了你一多半家底，你知道吧？！”
董小利鼻子里出了口粗气：“又小心眼儿了不是？你说她活了大半辈子，半截入土的人了，看上件衣服，咱能不买吗？当着那么多人，咱得下得来台阶啊！要不然，不说我这个儿子，你这个要脸的媳妇的脸面往哪儿搁啊？老婆，我跟你说真心话，我也心疼啊，这心啊，瓦凉瓦凉的！你摸摸！”
他拉起我的手就往心口放，我使劲甩开他：“得了便宜你卖得什么乖？滚！掏钱的时候，你积极着呢！我没看出你哪点心疼，我没看出你哪点不高兴！你嘴巴咧到后脑门了还有脸跟我这——”
“天地良心啊！老婆，咱家钱可都是你拿着，就是想尽孝心，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明明是老婆尽孝心嘛？！不过，一样的爸妈，明天，咱再去西单，给咱那边的爸妈照样来一套，只能更好，不能差了，你说成不成？！”这话说得倒还像回事，不过，你挣来多少钱了啊！穷得屁股快用瓦片盖了还好意思动不动就这么那么地折腾。不过，这话茬我得接过来：“真的？那我可就不推辞你这个女婿的孝心了，明天我就给我爸妈买去！”
“什么你爸妈，咱爸妈，别忘了，还有咱家老寿星——奶奶那份！”
“可是咱们吃什么？我提醒你，你卡里可没钱了啊！你要媳妇跟着你喝风是不是？！”哼，我转过闷来了，哄着我花够钱，让我高兴一下，吃啥喝啥？说白了，我不就是掏自己腰包孝敬爸妈，结果让便宜和里子面子的好都落在他头上吗？打算得可真好啊！
“看看，看看，杞人忧天了不是，你老公还不能给你挣口吃的！五号工资就打卡上了，老婆想吃什么尽管买！”看看他一副八个不在乎的样子，真是让人生气吧，又不好发作。
小利妈妈他们很快赶上来了，我忐忑不安得紧张起来，随时准备做好了应变一切的准备，奇怪，小利妈妈不哼不哈，也不看我不理我，难道小霞说她什么了？
回到家里，大家貌合神离地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等小军王娜，小利妈妈就是晚饭没吃饱啊！一会儿工夫，吭哧吭哧地两个大苹果就下肚了，第三个苹果刚咬了一半，隔着门就听到王娜小皮鞋的嗒嗒声一点点近了，小霞贴在门边，哗啦一声把门打开：“嘿！哈哈，吓你们一跳吧！”
然而，刚进门的王娜显然没有被刻意制造轻松气氛的小霞感染，小军和她脸上一副悲伤、痛苦不堪、无奈交杂的古怪表情显露出来。
小军的眼珠子滴溜乱转地扫了大家一圈，忙不迭地解释：“王娜有急性阑尾炎，那会儿突然肚子疼，我们都害怕是阑尾炎犯了，就没跟大家打招呼去了最近的医院，呵呵。”
王娜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一脸无奈地说：“真不好意思，都没打个招呼就走了。”
“哟！急性阑尾炎哪？那现在好点了没？我好像听说要是犯病了得住院吧，怎么你们……”怎么咂摸小利妈妈这话，都不是关心人家，听着别扭。
“到医院一检查发现不是，原来是吃得不对，肠痉挛。”小军有些轻松地展开了眉头，“万幸啊，要是阑尾炎犯了，可怎么办呢？”
“哼！现在不好好的吗？”小利妈妈丝毫不理睬王娜已经非常难看的脸色，继续刻薄地说，“我真是奇了怪了，早不疼晚不疼，怎么轮到掏钱包了，疼得这么厉害了？是肠子疼呢，还是心肝疼呢？”
“阿姨，听您这话茬，我今天没住院，还挺让人遗憾是吧？”
王娜是眼里揉沙子的主吗？一听这话，立马就蹦高了。
小利妈妈一瞧王娜的阵势，啪地一拍桌子，手里摇晃着刚咬了一口的苹果噌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大家都听见了！您说什么我可也听得真真的啊！我就不信万事争得过一个理字？！我病了去医院了，反倒成了罪过，更大的罪过居然还是怎么没得大病啊？小小不言地这酸那疼了一下居然就拉倒了？！哇塞，我们都是成年人耶！我们会听话儿音耶！谁说的什么意思难道长耳朵的都听不出来？！”王娜气哼哼不甘示弱地摇晃着脑袋，“董小军你这倒霉孩子，活该老天让你媳妇肚子疼，疼得越厉害越好，就应该住院让你照顾，让你伺候吃喝拉撒，花光你所有的钱！什么买床？买音响？买狗臭屁！就你挣得那俩钱，咱俩吃饭够了就不错了，还买这买那，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哦，老天，让我明天就得阑尾炎吧！正好不用去上班，好好歇着，好好养着，让这有出息的男人挣钱养家养老婆……”王娜这番冷嘲热讽，让脸色煞白的老太太一下子变得怒气冲天，小利妈妈手里的苹果忍不住略微抖动了一下，董小利皱起眉头，极夸张地咳咳了几声。小军贼眉鼠眼地扫了大家一圈，碰了碰王娜，示意她适可而止。
但是，没有换来满堂彩，反落了个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小利妈，怎么能忍受这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行为？她一声大喝：“小军！”
小军立马当鸵鸟，缩着脖子装傻：“啊？妈，你们都吃了吗？饿死我了！”
小军这话着实让我惊讶，这般浑水摸鱼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简直是将人情世故做到极致的人才能有的表现。
小利妈怒气冲冲地扫了一眼小军：“刚才大家说了什么话，你都听到了吧？！我的天爷爷，你妈怎么就这么歹毒老不死啊？！你们怎么就有个这么毒蝎心肠的老子啊？！天天不盼孩子好，天天盼着自己家都是药罐子？哎呀呀，冤枉死人不偿命啊……”小利妈妈把大腿拍得山响，抓住王娜的话茬就不依不饶了，小霞皱着眉头，大声提醒了一声“妈”，她看看了自己女儿一副纠结恳求的表情，动作幅度这才放缓了一些，她把手里的苹果放进果盘：“怎么到这时候了也没吃饭？你不是有媳妇的人了吗？要媳妇是干吗的？怎么混到连饭都吃不上了？”
小军和王娜眉来眼去地交流了一下，小军蹭到他妈妈旁边：“还是老妈最心疼我啊！指望谁也不行啊！亲妈不疼还能指望谁呢？娜娜能照顾好她自个儿就不错了……妈，吃什么呀，你听，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呢！前胸贴后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