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你吃这个……老婆,再来尝尝这个……”一会儿,我跟前的碗就开始冒尖了。我冷冷地看着他,把饭碗一推,扭身回了卧室。
“你这是干吗呢?赶紧出来吃饭!”他跟着我来到卧室门口,靠在门框上,语气里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我拿起他的工资卡顺手甩了出去,小小的卡片随着一个美丽的弧线飘落到他脚下:“我想和你谈谈!”
他低头捡起卡,用手摩挲着擦了擦,放到桌子上:“就是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啊!你到底怎么啦?”
“怎么啦?你说我怎么啦?”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无辜、迷茫、典型的装傻充愣,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午,你妈打电话说什么你听到了吧!那是人说的话吗?噢,我们家办婚礼,还要可着排场办,别给你家丢人……任谁说说,这一分钱不拿的主儿,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的——”
“要是为这事就不必发这么大脾气啦,我妈就是顺嘴一说。我不是什么都没说吗?”他打断我的话开始辩解,“就算是她说话不中听,我给你赔不是了。行了吧,你也别抓住点事就不放啊!吃饭行不行!”
“不行!”我发现自己头大,怎么就跟他讲不清道理呢,“什么叫算是不中听,什么叫顺嘴一说……你妈这么说——”
“好好好,她不对,老婆说的都是对的,行了吧!”我从来不会吵架,何况遇到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还他妈的这么不按套路出牌,总是在我绞尽脑汁想出底稿准备长篇大论的关键时刻打断我,让我伸出去的拳头都打进了天鹅绒里。
“我……”我思维开始混乱,“你……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有些道理必须讲清!”
“要讲清什么,啊,哈哈!”要是平时生气,看到他这副嬉皮笑脸的讨好样子,兴许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可现在确实想和他讲道理,这不纯属胡搅蛮缠吗!“老婆,家本来就不是讲理的地方,如果你非要讲什么是是非非,那么老公就坦白了告诉你——什么是真理?老婆的话就是真理,至少是咱家的真理,好了吧!”
我简直要抓狂了,从床上抓起一个枕头就扔了过去。
“淑女变泼妇,嘻嘻,说不过就动手,不好不好,这个习惯不好!”看看,这董小利真是没个正形啊,“还好,俺老婆向来不扔可以摔坏的东西,这点嘛,还算理智。只是可怜我们家的枕头和布娃娃了……总是被某些发疯的人拿着当枪使。”
我把卡狠狠地扔到他身上:“给你这破卡,给你这五千块钱!”我真的要疯了!
“哦,就剩五千了啊!老婆,你今天查了是吧,呵呵。我最近一通忙,都没时间去查!不过,老婆,很快卡里就又多七千大元哦。这个月工资很快就发啦。呵呵。”是我表达的方式不对,还是他理解能力有问题?
“你怎么就只有五千块钱?”这样够直接吧。
“哦,这个啊,”他又把那张惹我火大的卡片捡了起来,在裤子上蹭了蹭,拉着我的手,拍在我掌心里,“听老公慢慢道来——其实,这几年挣的钱啊——都花了!家里的饥荒、小军上学的学费,哪一样不是钱!我买的笔记本电脑、相机哪一样不花钱。刚开始工作又不像现在似的挣这么多,哪里能剩下那么多呢。好容易攒了一点,咱们结婚这不都拿出来了吗?彩礼、戒指、装修……唉,北京这地,有多少钱都不经花,没见多少东西这钱就没了。唉,不过啊,老婆你别动不动就视金钱如粪土到处乱扔银行卡了,行不行?!”他干咳两声,挨着我坐下,“老婆,我也知道要省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谁愿意乱花啊。可是吃穿住用,哪一样不要钱,交朋好友,哪一样不花费……现在就这么多了,我手里一分私房钱都没留,全部上交了,以后我所有的钱也都会上交,什么奖金啊,什么卖旧报纸矿泉水瓶啊……反正以后老婆给我我就要,不给我零花钱,我就饿着!”
话都被他说了,我真是有火没处发了。我叹口气:“怎么就只有五千了呢?”
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无奈神情,把自己的口袋翻过来:“老婆,真的没有了。你不能让我去抢吧!不过,”小胸脯拍得叭叭响,“有人在,你还怕没钱吗?!你要相信你老公,我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知道不?!”
“你以后的工资每个月都要上交!而且以后花一分钱都要和我商量!还有,花钱之前必须要经过我的认可同意,没有我批准,不许随便支配家里的经济大权!”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是再纠缠,钱也不可能变出来,趁机立下规矩是正道。
“我向老婆庄严保证,以后,我——董小利——韩敏的小老头,所有的工资上交,并且,以后老婆给一分就花一分,不给我就去天桥弄个破二胡,指望北京的老少爷们接济——”
“行了,别贫了!”我冷着脸,像个领导一样挥手打断他继续拍马的恶俗表演,“说到可要做到啊!”
“你看你说的,我还怕钱烫手啊。我挣来钱,不给老婆,我还给别人不成?美得他们!来,老婆,吃饭啦!”他半搂半抱地拥着我重新回到饭桌前。
“菜凉了吧!老婆,你等着,我去热热!”他猴子献宝一样一盘盘地把菜热过后又端了出来。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扒拉着吃饭,一边盘算着怎么说说他那个宝贝妈,要照现在的苗头下去,和吸血鬼有什么区别。
“你妈不仅说话难听,做的这些事——”
“咱妈!注意,是咱妈!”他嘴里嚼着的豆角都快蹦出来了,“嗯,你接着说。”
真他妈的事儿!
“她做的这些事吧,挺不对付的,让人心里特不舒服。比方说办婚礼这事,她一分钱不出别人也没说什么,但她怎么这么得着便宜卖乖啊,这不典型的给脸不……”董小利表情严肃地望着我,幸亏嘴巴有个看门的及时打住了,不然顺着嘴一通下来,指不定还有什么难听的呢,“咳咳,她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地这么折腾啊!你觉得你妈做得对吗?”实在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说法了,直白地告诉他,我对他亲妈不满意,也省得他揣着明白给我这装糊涂了。
“还有吗?”他把饭碗放下,一本正经地扭头看着我。这么正式的谈话,我和他这是第一次,我的声音不争气地有些颤抖了,但我决定,今天必须把自己想的说出来。
“我觉得,你妈妈有点太……太贪……太自私。就因为养了你们,就不断地向你们索取,今儿要个手机,明儿要个彩电什么的。都说孩子过得好,父母就幸福。我怎么老觉得你爸妈养你,就是为了日后做个纯属实用功能强的保姆和提款机啊!”把心里压抑着的都说出来就是痛快多了,出气都顺畅。
“小敏,这个我一定要和你讲讲道理的。都说养儿防老,这是天经地义的啊。如果爸妈养我不能防老,那他们一把屎一把尿养活大我干吗啊,还不如养条狗呢,既能看家护院,见了主子还能摇着尾巴汪汪两声。另外,什么叫索取呢,我爸妈那么辛苦养大我,供我读书上学,到他们老了该我孝敬的时候了,我就认为他们要向我索取吗?小敏,我不希望你是这样的人!孝敬老人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美德,对于读过这么多书的你,我相信你会更懂得这些道理。”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一阵青色的烟雾缭绕得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我爸妈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不像城市里人有保险有退休金。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儿子!如果连我都指望不上……小敏,你愿意有人骂我是畜生是不孝的儿子,养大了就不管爹娘的人吗!”
他这话就像一团棉花堵在了我的胸口,把由衷的郁闷和委屈都压在了心底,说也说不出,化也化不掉。嘴里泛出了一股苦味。我看着他满是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第一次感觉语言原来如此苍白无力,我什么也说不出了。我怕自己一张口,就变成了千人骂万人唾的恶媳妇。
“小敏,我不是傻子,我爸妈来这两天,你就一直不高兴,我看得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你都拉着脸,这我也就不说了,我妈说话就那样,你看在我面上,别跟她一般见识就完了,一家人过日子,就是要相互宽容相互体谅。就算她有再多不是,她也是我妈——你的婆婆!”他叹口气,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故意吐出几个烟圈,目光随着逐渐飘散的烟雾迷离开来,“开饭店的都笑脸迎接八方客,不分贵贱,只要兜里揣着钱就能进,况且我好歹也能挣个饭钱,我领着他们去吃饭你就给我脸色看?”
“我没有,我……”
“小敏,我心里都明镜似的……我爸妈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但是他们一样有去饭店消费的权利,不管多高级的饭店,别人的父母能去,他们就能去……退一万步讲,那也是花的我的钱,他们儿子的钱——不是别的任何人的……”我听明白了,这话就是说给我韩敏听的,人家没花我一分钱,我为吗不高兴,为吗给人脸色看,我有资格吗?!
看似拉家常,看似我们这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人在相敬如宾地交心畅谈,可为什么这种客客气气的谈话里,我感觉到了那份冷冰冰的陌生和距离?
心不在焉地吃完饭,我回卧室和衣躺下了,董小利自觉主动地把饭桌收拾好,听着他在厨房叮叮当当洗碗的声响,回想着他刚才说过的那番话,我脑海中闪过一个错觉,也许这一切都是我做错了,也许是我心底有一些阴暗的东西不愿意承认也拒绝接受,比如董小利家的贫穷。如果,董小利家境富有,我还会像现在这样嫌恶这一切吗?头痛……
人在大脑最累的时候,是很容易迷糊的。正朦朦胧胧地睡着,就感觉有人在给我脱鞋。我勉强睁开眼睛——啊,小利!
“躺好了睡!还洗脸吗?要是累了,就不洗漱了,脱了衣服睡吧!”说着他就把我抱起来要给我脱上衣。
“我来,我来……”他抱着我,我睡意阑珊地躺在他怀里,慢腾腾地解着衣服扣子。
“老婆,我觉得吧,呵呵……”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猜想他肯定想说什么,困意慢慢走远,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好望着他的睫毛:“什么?”
“呵呵。”他笑起来真好看,我就是因为迷醉在了这种诱人的笑容里,才一步步走到现在,“老婆,你有时候小心眼呢,呵呵。”
“我?小心眼?”我指着自己的鼻子。
“嗯。女人嘛,都这样。不过噢,老婆,我要告诉你,有我,你就有一切,我就会让你有一切。我不希望老婆像那些斤斤计较的小娘们一样变得世俗、不可理喻。我希望老婆永远都是乐乐呵呵的,咱们就这么快快乐乐晕晕乎乎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日子嘛,要是锱铢必较,怎么过啊?”他揽住我的腰,和我头碰着头,“老公会给你幸福的,相信我……”
我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为了这个男人,我愿意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我愿意相信他一次,我愿意……
之后的日子,妈妈抽出时间,帮我们把床上用品都购置齐全,趁周末的时间,爸爸和董小利忙忙碌碌地又把屋子整理了一遍。我和董小利很快就又恢复到了以往优哉游哉快乐逍遥的小日子。要结婚了,幸福的气息如春风扑面而来。睡梦中,我的嘴角都是带着笑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