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雪莲》的消息时,家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是一天我外出回家,忽然看见梧桐树下的草坪被挖了个乱七八糟,还有瓦罐残片夹杂在土里。面对这件令人疑惑而又惊恐的事情,我想到了上次在桑园里骆驼画家叫我“先生”的事情。
“一定是有人在这幢房子里找什么宝物”。这是骆驼画家被我叫来看了现场后所做的判断。他的这种推测不无道理,因为确实有一只银元被我从土里挖了出来。他拉我过去,看到张老太太家的院子里也挖了许多坑,二楼的屋子里也翻成了垃圾场。我回家仔细一看,也在劫难逃,二楼的书架通通仆倒在地。
关于小楼里发生的这些奠名其妙的事情,我至今讲不出个子丑寅卯。如果说是有些什么想法的话,那完全是一种推测。我想或许是姬从张老太太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情况,于是暗地里与人联合寻找财宝。他们也许已经得到了金银万贯,或者只是竹篮子打水,总之这只是一种推测和揣摸而已。这些扑朔迷离的情节,成了小搂历史的一部分。
我看见隔壁院子里的惨状后,无意中看到了一楼屋里摆放的一幅油画,那的确是一幅很奇特的现代派作品,画面上一丝不挂的姬朝画里面跪在地上,明艳绝伦的体型酷似一把提琴的形状,画家在绷紧的脊椎上画上了支架和琴弦,弦上横着一只琴弓。
“你的构思很高明”。我对骆驼画家说。
“你不是也在这把琴上演奏出了美妙的乐章吗?”他的弦外之音显然是指我的那部《雪莲》。“应该有一双手,应该有一双手出现在画面的不知什么地方。”我即兴建议。
“对,对,太对了。”这位骆驼很亲热地拍了拍找的肩膀。
没有几天.画面上有一双手出现的油画我就看到了。地点不是我家的隔壁,而是雨中的K市海港。那是一双充满无限情感的手,它从画面的左下和右上角朦胧而混浊的空间里伸出,分别紧握琴弦和琴弓,似演奏乐曲,又好象在拥抱人体,那种既隐晦又明确的象征意义,即使几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也感到回昧无穷。
骆驼画家要出国留学了。
对于他当时复杂的情绪,我无法用文字准确地记录下来。只是记得他在走进船舱之前,始终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一定会扬起脑袋。
“一定要出国吗?”
“一定。我怕人们知道我作品中的主人公是一名罪犯。”
深冬的雨中冷得人直打哆嗦,这位画家迎着冰凉的海风,神色黯然地走进了舱门。走向了大海,在海的对面又去追寻他的审美目标,实现他的审美理想去了。
没过多久,国内一家文摘报上刊登了一条标题新闻:
中国旅法青年画家康力的一幅现代派人体油画,最近被巴黎现代艺术画廊收藏并永久陈列。
骆驼画家离开后的日子里,我的情绪极度的低落。妻子始终没有写信来,《雪莲》也没有着落,在这个难熬的冬季里,我越来越感到心灰意冷,返回北方的念头在这个时候开始萌生。假若我走后,小楼的主人应该是谁呢?冬子,应该是冬子,他本来就是这座小楼的主人和合法继承人。出于这种考虑,也为排遣烦躁和不安,我开始像梦游神一样徘徊在脂粉河边和K市的大街小巷,去寻找那个毛头少年冬子。
终于,在一家名为“精神康复中心”的地方找到了冬子的踪迹。那是一家专门收留流浪精神病人的福利性医院,冬子的名字在门口“寻觅病员亲属专栏”里很醒目地写着。一位医生接待了我,他带我到一个病房的门口,伸手示意我躲在一边。他进门去叫卧床的冬子,从他们的谈话声中,我明显地感受到了精神病医生的邓种和谒、忍耐和冷漠。
冬子看到我后的反应,远远超出了我想象的程度,他欢迎我的第一个动作是,把一只水杯摔了过来,砸到了门边的水泥墙上。
“古农,你不是在水中淹死了吗?我没有你这样的爸,你不敢公开认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生我,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抬不起头来。我不要你的金银,不——要——”冬子抓起床下的脸盆,怒吼着冲了过来。那位大夫很老练地把我推出门去,顺手拉上了房门,里边响起了一连串的砸门声,几位白大褂冲过来进门把冬子驾到了隔壁,关门后里边传出了踢打,机械碰撞、训斥和冬子的污骂声。突然“唉——吆——”一声惨叫,一切归于寂静。那一声惨叫与我在脂粉河畔倒在血泊之中发出的叫声有惊人的相似。
我离开时注意了一下那间屋子的门牌,上面写的是“电疗室”,不是“电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