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汪老太太和大院里的人真正融洽在一起,那是忽然有了一群退休老头、老太太之后的事情。
—夜之间成了闲人,喊了一辈子的“忙”的人.终于有时间来享受“闲”的乐趣,有人蒙头睡起了懒觉,有人下厨做饭带孙子,也有人养花遛鸟,可没有几天都一个个大发感慨说,没有汪老太太活得自在。于是就有人找汪老太太给他们教太极拳,听汪老太太给他们弹奏风琴。于是戴袖章蹲大门的人多了起来,成排成行的老人练太极拳,
成了镇子上的一道风景。汪老太太呢,则是这些老人中名副其实的名星。
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让汪惠老太太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情。院里的老头们在一起扯家常,有的说自家的老伴像个没毛的母鸡,没有神气,整天还叨叨个不停。哪像人家汪惠老太太,人老了还生活得那样天真,滋润,有情趣,身上有仙气,说话又和气,看了让人吃饭都大开胃口。这些臭老头们把这个话题从扎堆的地方带到了自家的餐桌上和卧室里,让一群死老婆子们没少生冷气。
一天刺头出身的二大爷喝了二两后,伸手摸着光葫芦脑袋在大槐树下正大骂糟妻,海夸汪惠,他的人称豆腐西施的、从豆腐作坊里退下来的老婆悄悄溜到了身后。
“呸——,癞蛤蟆打喷涕,好意思张你那张臭嘴,也不讲讲当年是怎么偷着把我叫妈呢,把老娘从豆腐坊娶到你家的。”
二大爷先是语塞,脸变成了猪肝。沉默了半晌后,咬牙切齿地回敬道:“豆腐西施,你早就变成豆腐稀屎了,让老乡种菜都嫌臭。”
这还了得,风光了一辈子的豆腐西施哪受过这等污辱,她顺手抡起一根扫把,打得二大爷头上尘土乱飞。这一打打好了,二大爷一赌气不回家了,打太极拳练唱圣歌搞治安什么的,整天不离开汪惠一步,还放出风来要和老“稀屎”离婚。
这豆腐西施是有来头的。当年在卖豆腐的柜台上耍着一杆秤,谁敢不卖账,这回怎能这样轻易罢休。她找了一个机会冲到院子里,当着一大群街坊邻居,指着汪老太太的鼻子喊道:“知道什么是修女吗?修女就是尼姑,尼姑就是一辈子不能和男人睡觉,连光头和尚都不能碰,知道吗?你竟然勾引一院子的糟老头子,你还不快到你的那个耶酥佛爷那里去烧香谢罪,不然就选几个汉子来操你……”
豆腐西施的手指一寸一寸的向前伸过去,汪老太太当场就晕倒在了地上。过了好几天,她还坐在门口的凳上像小孩一样咽咽哭泣,哭得好不伤心。这个时候,没有人出来为汪惠说几句公道话,更谈不上有人提着锄头来为她报打不平,她的咽咽哭泣,招来的只是些冷漠麻目的目光。过了几天,终于有两位汉子站出来呜不平了,他们是从铁匠部退下来的洪老头和从木工队退下来的牛老头。他们本来就在当年提着锄头追过红卫兵,这次他们把当年的英勇重现了一遍,各人提着榔头斧子去把豆腐西施家的单元大门用铁条木条钉个密不透风。三天之后豆腐西施爬在窗边上叫爷了,门才被打开。
这洪老头和牛老头,一个脑袋成了不毛之地,一个满头白发如霜打了一般,脾气都很倔犟、精力都很旺盛,也都先后没有了老伴。在为汪惠鸣不平时还能精诚合作,可帮汪惠看大门时都老生无名火,尤其是在帮汪惠修一处大门的问题上,竞水火不容,这着实让汪惠百思不得其解,也让院子里的人看足了笑话。
铁匠洪老头说修成铁门结实,木工牛老头说修成木门轻,两个终于达成了妥协,最后就有了一半铁门一半木门的中国没见过、外国没听过的大门矗立在了我们的院子里。俩老头都想讨汪惠欢心,结果汪惠的脸上却又愁云密布。
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洪老头终于避过了牛老头有了一个单独和汪惠谈话的机会,洪老头乘着夜色悄悄溜进汪惠的屋子,进门就扑嗵跪在了地上,语无伦次地说:“汪惠妹子。不,就汪惠姐姐吧!我30年前就给你往幼儿园里送过好吃的东西,现在我老伴死了,没有碍事的了,你就嫁给我吧。”
“我是上帝的女儿,我的心意已在天堂,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吧!”
“那上帝不就是玉皇大帝吗?我给许个愿下辈子让他在天界把我当牛骑不行吗?”
汪老太太苦笑着没有吭气。
“那我像董永一样每年七月七日与你这里相会一次总行吧?”
汪老太太出门守她的大门去了,脸上如夜色般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