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海洋横空而起。昨日喜气,化为今朝之血。
绯衣女子脸上仍有泪水不断滑落,眼睛里却是雪亮得令人惊骇的光。
……儿子……已成形的婴儿,就这样……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甚至没能张开小眼睛看一眼他的母亲,看一眼这个世界,他就去了。
“孩子,孩子……”
她喃喃叫着,泪水滚烫的滑落。
伸出手腕,看着自己宛如桃花一般光采细腻的凝脂玉肤,容颜犹在,光华犹存,只是失去了感情,失去了生命,她除了这付躯壳而外,失去了一切。
她凄然而笑,匕首的寒光闪过之处,手腕上便多出一道鲜血如泉喷涌的伤口。她木然瞧着泉水似的鲜血,甚至不觉得痛。
痛怕什么?江湖中行走,草莽间起伏,受人欺凌、侮辱,都是家常便饭,心都不会痛了,还能觉出身体上的痛楚?
她微微自嘲地想笑,冷静地看着那鲜血蜿蜒流下她的手腕,流过厚积的红色地毯,默默无声地钻入那一样的深红之中。
慢慢的,眼前模糊了,什么都是虚的。
仿佛有张人的脸出现在面前,仿佛有人猛摇她肩,仿佛有人在她耳边大叫。
只是,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见了。
世上一切的烦嚣,永远不再困扰于她。
风雨如啸,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白茫茫的暴雨之中,淡淡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走着。
从节度使府邸之中逃出来以后,她一直这样走着,没有方向,也无目的,只是这样朝着不是方向的方向走去,也不管脚下有路还是没路。
黄龚亭派出了数千兵马,来搜捕一个人,她并未刻意躲藏,只是凭着直感,顺利地躲开每一道不怀好意的阴影。
然而,即使中间有一两支搜查的分队看见了她,也是认不出来。她已全然不成形,墨玉般的头发被大雨淋湿,散乱着一绺绺贴在青白的脸上,形容枯槁,憔悴得可怕,眼光直直的,空洞无一物,唇比纸白。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由于在烂湿的泥地里接连摔了几跤,衣裙上沾上无数青黑淤泥,雨一浇,把淤泥和激斗留下的血污混杂起来,根本看不出本来颜色。——传言中美丽如仙子的少女,清雅出尘,点尘不染,和这叫花子一样的落魄女孩相去隔若天渊,黄龚亭无论如何料想不到,他的仙子会是这样。
她向天地茫茫的纵深处走去,怀中抱了那只青花白瓷的骨灰坛子,用双臂环绕,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惟一珍惜的宝贝。
她已经走了很久,她不是很清楚倒底走了多久。仿佛是从深夜走到白天,又从白天走到了深夜,几度更替?她也不知道雨下了多久,仿佛是从她走出那个囚牢开始就下了的,又仿佛从她记事以来就是这样哗哗的飘泼雨势,未曾停过。
好累、好累。几近脱力的疲惫从深心底里涌了出来,寒冷却使她一边走,一边轻微战栗着,抖得那样厉害,她不得不使尽了全身的力量来抱定手中的青花坛子。
脚上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脚一软,立刻摔倒在地。跌下去的时候,前额剧痛,似乎是碰到什么东西,手下意识地一撑,骨灰坛咕碌碌地从她怀里滚了出去。
“师父!”她脱口惊叫了一声,伸出双手胡乱地在地下抓摸着,不一时捡到了那个坛子,滚在泥地里,并没有跌破。她这才放心似的微微一笑,重新抱紧了它。
心神仿佛随之一松,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抱住了坛子,恍恍惚惚地想:“我这是要去哪儿?师父不在了,我这是要去哪儿?”
她脑海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靠在她摔倒时碰痛了前额的那块硬硬的东西上面,沉沉睡去。
“瑾儿。瑾儿。你放开,放开吧。”
冥冥中仿佛有人这样低沉地对她说,并试图抢夺那只骨灰坛:“你不要这样下去。放开。你要幸福,要幸福。”
她睡梦中不住哆嗦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然而把那坛子越抱越紧。
她骤然醒了过来,果真是有人在夺着她的坛子,她在顷刻间清醒过来,下一刻,袖内冰凰软剑的剑光横空而起。——纵然她已不具备思考能力,不具备感情,却还有着出剑的本能,那是师父留给她的东西!
正在专心致志夺着她那宝贝的黑影感受到凌厉无比的杀气,惊叫着滚开。而后,稍稍一顿,又呜呜地叫着,再度近前来。
雨势如雾,在那样仿佛从天上倾倒下来的狂风暴雨之中,即使面面相对,也是瞧不清楚对方的面容。然而,那个叫声,是如此惊心的熟稔。她怔了怔:
“雪儿?”
黑影蹿过来,欣喜万分地拱着她的手,拱向她怀中。
“雪儿?”吴怡瑾抬起一只手,勉强挡开漫漫雨水,看着她,“是你么?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