叆叇放了两道信号以后,再没有第三道发出,更意味着情势紧急。此处离城中还是甚远,但沈慧薇仿佛听见风中掠过丝丝缕缕异响,人声慌乱,杀伐尘嚣,又仿佛见到火光耀天,冰丝馆中帮众一个个被押了出来。各种幻景纷至沓来,不由心乱如麻,救,还是不救,这两种念头瞬息交替在脑中转了两转。
“不管如何,总得试上一试。”一转念间,忍不住再度展开身法,忽然一只大手闪电般伸出,扣住她手腕。
沈慧薇面色微变,——她年纪虽轻,剑术内功均已臻一流,如这般无声无息靠近她却毫无所觉的,天底下已然寥寥无几。——侧眼看见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男子,在这黑夜之中,依然穿一袭醒目的雪白衣裳,目光一转,傲岸凌厉之势扑面而来。
这男子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迅速说了一句话,沈慧薇一怔,便不再动。
他说的是:“你赶去,能救得了他们?你一人能打得过风云雷电,甚至打得过立刻就会举城出动的数万精兵?”
男子微微一笑,又说:“放心,我保你帮中之人无事。”
不知为何,沈慧薇对于这信口一诺,却是半分疑惑也无,点了点头。
他轻轻携起她的手向远处掠出,留意到她片尘不惊的身法,不由得赞叹一声。——早在她被风雷困住之时,他便有心出手,想不到被她轻巧脱身而出,连自己也追失了方向,还是借助快马之力转了几个大圈子,才把这小兔儿擒住的。
他轻声呼撮,一匹全身雪白的高头骏马奔来,他拉着沈慧薇一跃而上,那马甚是高大,两人坐着并不嫌拥挤。没过多久,他们已在城外官道上驰骋,白马神骏,奔驰之速如腾云驾雾,向横亘于期颐西面的连云岭深处而去。一道道青葱高岭于两道插翼般到退,不上一个更次,两人进入深山。
沈慧薇如在梦间,轻声问:“你是谁?”
白衣男子不答,拿起她手,在手心写道:“钟碧泽。”三字横拓竖扫,即使手书也是张狂霸道,一如他人。钟是国姓,眼前这人绝不寻常。白马飞纵如风,情景变幻迷离,多问一句打破和谐之美,沈慧薇索性不再深思。
猛然间一派开阔浩渺,万千杨柳绕湖堤岸,风丝流云,烟渚柔波。连云岭深山,居然有着一个极大的天然湖泊!月光下山色空濛清奇,雄伟峻丽,沈慧薇不由得低声惊呼。
青树翠蔓,参差披拂之间,山庄悄立。白马希律律一声长嘶停下,钟碧泽暂不下马,揉揉马鬃,得意笑道:“此马名叫雪狮子,平素脾气最是暴躁,绝不容一骑两人,今日可有些像我。”
“什么?”
“这就叫雪狮子向火,”男子低头而视的眼神里充满挑逗,“——化了。”
沈慧薇两颊火烧,忽然生气,双肘蓦然发力后撞,意乱情迷的男子“啊”的一声痛呼。沈慧薇从马上跃起,但才到一半,手腕剧痛,被钟碧泽一把扯过,怒气横生:“你干什么?”
沈慧薇叫道:“放开我!”腕间一抖,竟使出十分真力,飞身到了地面。
平地风波,钟碧泽恼怒不已,忽见她神色有异,踉踉跄跄着退过去倚着树干,俏脸通红,随即在月下转为雪白。他的恼怒霎时消失得干干净净,笑道:“我是一句玩笑,别当真嘛。”
沈慧薇眼中泪水滚来滚去,眉宇间似是怆痛万分,咬唇不语。
钟碧泽笑道:“行了行了,别耍孩子脾气了啊,我们也到了,进去吧,不想商量对策救你帮中之人了么?”
他说了两三遍,见沈慧薇不答应,也不移动身子,未免不耐,怒气在眼中一闪,道:“你倒底想怎么着?”
沈慧薇转了头,轻声道:“你是谁?我叆叇中事,未必便要你插手。”
钟碧泽见她泪痕未尽,语气已见昂扬,只觉好笑:“对对,沈大小姐你原是无所不能,何用旁人帮忙?只不过这事也关系到我,那是非插手不可,而且还要请你相助呢。”低笑道,“别闹孩子脾气啦,叫人看着笑话。”
山庄内有侍女迎出,沈慧薇脸一红,微微瞪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惊异,这些年来她对于无心调笑也很能安然,何以今夜发作如此之甚?
“你倒底叫我来有何用意?若是只管无聊,对不起,我告辞了。”
钟碧泽摸着下巴不住笑,说:“何必着急?既来之,则安之,来来来,先不妨香汤沐浴,而后美酒佳肴,你我慢慢谈。”
沈慧薇夺门而行,那可恨又可恼之人并不拦阻,在后懒洋洋道:“你这会子告辞干吗?回期颐自投罗网?还是回乡找你那无能帮主?无论到哪里都给黄龚亭一个下手机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妙极!妙极!”
沈慧薇蓦回头,视他半晌,这人接连语出惊人,先说“沈大小姐”,她身为女儿身,除雪儿和徐夫人以外无人知晓,他却从何得知?而说到“无能帮主”四个字,更是心惊,不能确定那“无能”二字究竟是随口道出抑或意有所指?她淡淡说:“这是我们叆叇之事,自有办法解决,不劳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