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虎尾巴",他写成了《野草》、《彷徨》等文章。
《野草》就是一块巨大而清醒的石头,文字的闸门内,是蜷缩成一团的黑暗,是一直被禁闭和压制的沉寂。丑恶的现实使鲁迅憎恨,可是,他的文章却因对丑恶的描写,而富有真实感。有人说写小说其实是写作者对未来的构想,可是鲁迅几乎对未来没有任何一点自然的叙述,乌托邦式的构想根本激不起他的任何兴趣,相反,赤裸裸的丑恶倒时刻使他的神经纤维活跃起来。
鲁迅的价值就在于面对这趟横流的污水,想尽办法去净化他们,要这个俨然已经是条臭水沟似的民族,澎湃成一条壮观的河流。然而,所谓伟大的人物,正是卑贱的小人一手栽培而成的,没有小人,伟人凭什么被识别。小人要伟人消失,君子便不可能存在。花洁净娇美,开出花来的根深埋在各种细菌杂生的土壤里,可是,根可以断送花的生命,花不能脱离被污泥拉扯长大的根。
1924年11月的某天,北师大一位有精神疾患的学生杨树达,正巧在发病时撞进鲁迅家中,鲁迅认为他是论敌派来捣乱的打手,非常不安地接待他之后,连夜写了一篇文章《记"杨树达"君的袭来》,结尾说:"我还没有预料到学界或文界对于他的敌手竟至利用了疯子来做武器,而这疯子又是假的,而装这疯子的又是青年的学生。"一周后,他才知道自己弄错了,赶紧更正说:"这是意外地发露了人对人--至少是他对我和我对他--互相猜疑的真面目了。"
有人觉得鲁迅的心比针眼还小,即使逮到一件小事也死咬不松口,其在文章中表现出来的激动情绪似乎有些言过其实,他拿起笔像抄起一把手术刀,却根本没有医生的仁厚在文中体现,他总是咄咄逼人,甚至带着一点脸都扭曲变形了的痛苦和激动,像只恨不得把世界都啄个干净的乌眼鸡,时时挺着一根高傲的脖子。
这的确使很多人找到了讨厌和回避鲁迅的理由,然而,它也还原给了这个所谓的钢铁战士一个现实的处境。鲁迅从不宽恕过眼的每一粒尘埃,因为他实在不能将对民族和庶民的感情释怀。正是这种近乎不可理喻的疯狂的热爱,使得他经常陷入一种面红耳赤的焦躁情绪,以及手足无措的慌乱当中。他从没有居高临下地看待可悲的众生,他始终想拼尽一己之力去救助他们,像一个怀抱发着高烧的婴孩的母亲,被孩子突如其来的病症吓得浑身哆嗦,紧张得整个头都快爆裂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什么。而换成一个与这孩子毫无关系的江湖郎中,他却能大胆地马上给孩子喂下各种汤药,而不会吓得噤若寒蝉,对孩子病的起因、结果和治疗方法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