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最幸福的人是警察局长。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警察局长总在行动,而且他的行动是在新的、未曾预见的条件下进行的。他一会儿需要应付火灾,一会儿又要对付水灾;他要学会与泥泞、尘土、疾病、贫困斗争;他还经常需要克制别人的怒火,有时甚至克制别人的热情。也因为如此,这个幸福的人无时无刻都要面临一个具体的问题——采取具体的行动。所以对他来说,什么规则,什么连篇累牍的文书,什么以行政报告形式提出的责难或提供的安慰都是不需要的。他把这些都交给坐在办公室的那几个人去处理,而他自己只需感知和行动。当感知和行动这两道阀门敞开时,人的心灵也就轻快地随着生命之流漂浮,像羽毛一样。
游戏也有这样的魅力。我们的生命从感知流向行动,打桥牌时如此,踢足球时更是如此。根据一个新的、未曾预见的情况,迅速制定对策,立即付诸实施,这已使人生十分充实。如此充实的生活,你还希望得到别的什么呢?你还害怕别的什么呢?时间能够吞没遗憾。人们经常猜想,强盗和小偷的内心生活是怎样的呢?我以为他们的良知不是在窥伺偷盗的机会,就是处于沉睡状态,应该没有什么内心生活。他们像侦察兵一样,全部预测力都用于探看眼前的一切,也因此无法想到惩罚或其他事情。这种既瞎又聋的机器委实可怕,但是在任何人身上良知都会被行动熄灭。在樵夫挥动斧子的时候,那种对任何东西不加顾惜的暴力让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不过,这一暴力在政治家的活动中不太明显,却在他们活动后果中经常能看到。力量不懂何为怜悯,因此它也不会怜悯自身。
为什么会爆发战争呢?这是因为人们能够完全投入行动,在战争中忘却自身。他们思想的反思能力变得暗淡无光,就像电车启动时车上的电灯——所以行动才具有可怕的威力。行动总能为自身找到辩解,熄灭我们内心的灯光。行动能使我们身上一系列卑下的情感都熄灭,包括能使诸如忧郁、厌世,或阴谋、虚伪、怨恨,或浪漫的爱情、贪婪的恶嗜等一系列由反思产生的情感,连正义感也无法逃脱。警察局长应付暴动的方式与他对付水灾和火灾的办法一样。暴动者内心的灯光同样熄灭了。他们的内心被野蛮的黑夜充斥,所以才出现残忍的施刑者和逼供的法官;被捆在长凳上终日划桨,最后筋疲力尽地死在位子上的苦役犯;在后面用鞭子抽打犯人的人(不过挥舞鞭子的人只想到他们的鞭子)。任何一种野蛮状态一旦形成就会延续下去。虽然我不说警察局长是世上最有用的人,但他确实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一切恶习均由游手好闲产生,同时所有美德也均由此产生。
1910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