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龚仁贵想安插谭村进来,Bill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慌乱,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他们事先拟定的范围,他不由微微晃动一下身子,以询问的目光望着陈汉生。陈汉生根本没有看Bill,而是像一个大人面对小孩子的讨价还价似的,努力坐直身子,尽量拔高自己的海拔,头部微微后仰,目光从龚仁贵的下巴部位开始往下移,居高临下地吐出一句话:“那是自然,谭村自然是要参与到项目中来。”
龚仁贵随即笑笑,说:“那我一会儿就去安排谭村,刚好他在北京。”
“那行,那就先到这?”陈汉生站了起来,总结道,“David负责那个单的情况,Bill负责的与高校的技术合作项目,随时可以跟我汇报。”
龚仁贵和Bill一起出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电梯。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空间一下子小了很多,龚仁贵故意板着脸,一言不发,电梯里气氛一下子凝重了很多。Bill局促了一些,没话找话地说:“唉,这么一搞,就有的忙了。”
Bill的话中似乎对陈汉生的安排有点抱怨,这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味道,就像一个下属在他的同事面前抱怨他们共同的领导一样,还有一点同处一个战壕的意思。龚仁贵心知肚明,看着Bill稀松的头发,忽然感到了做技术的不易,整天为了一两个编码谨小慎微挠破头皮,还未见得受到领导的重视;毕竟技术是个花钱的部门,不像销售之类的部门能够直接给公司带来Money,即使忽然有了这么一个委以重任的机会,却因多年的工作习惯而畏手畏脚。龚仁贵原本想挖苦一下他,临时却改了口,应声附和着:“是啊,有的忙了。”
媚笑立刻浮现在Bill的脸上,龚仁贵的一句话让他立刻感觉到电梯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他想进一步维持这一气氛,便诙谐地说:“谭村这小子,还真不错,一上来就抓住了这么一个大单,真是走了狗屎运!”
龚仁贵笑了,扭转了一下身子,斜靠在电梯上,以一个轻松的姿态望着Bill,似乎对他的话表示了兴趣。
受到鼓励的Bill也扭转了身子,面对面地说:“刚才陈总跟我说这一消息的时候,我真感到高兴,若能拿下这个单,咱们2008年前两个季度的被动局面将被改写,中国区在2008财年的表现也会大幅提升。我虽然整天做技术,但还是知道目前的生意不太好做,陈总说不仅仅是中国,整个亚太,包括全球的数字都不太理想……这个与高校的技术合作,我全力配合谭村,力争为能够拿下这个单而做些事情。”
“是啊,都有压力,不仅是我们,上头的压力更大。”龚仁贵不经意地探询道,“你看这才几点,陈总就把我们给召唤了过来。”
“是啊,我还在睡觉就被喊了过来。昨晚忙到一两点,今天五六点就起来了。”Bill忽然感到自己说漏了嘴,急中生智,故意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话锋一转,“哎,真是有点困,对了,这不是奥运期间嘛,公司不是施行的是弹性上班时间管理嘛?我看效果不错。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做技术的,都是夜猫子,看能否申请一下,等奥运过了,我们做技术的还接着‘弹’得了,每天上午晚来一个小时,然后晚一个小时下班,这样咱们的工作效率也高,又避免了交通拥挤,你看呢?”
原以为能够在Bill口中继续探得有用的信息,但Bill却转移了话题。龚仁贵站直身,心想公司这样管理在实际操作中也不是难事,他点点头就可以了,但一想到Bill口口声声说“咱们”,关键时刻却站到了陈汉生的一边,龚仁贵便不想轻轻松松地答应了下来,从而让Bill在他们部门员工面前得了民心。龚仁贵“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这倒是个好建议,但就怕其他部门的有意见,回头开个会,咱们议议,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那是,那是。”Bill点头道。电梯开了,龚仁贵率先走了出去。望着昂首挺胸迈着八字步的龚仁贵,Bill心想,小样儿,看你还能得瑟几天!
没有几家公司会在没有经过培训的情况下就把一个没有项目销售经验的人派上场的,就像一个导演永远不会派一个事先没有经过排练没有看过剧本的人登上舞台一样,而江久年却带着刘恒辉匆忙登场了。
飞机还没有起飞,刘恒辉坐在江久年的身边,手中握住锦盛天成的产品说明书,不时地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记住那些最基本的产品功能。坐在他身边的锦盛天成售前贾庆权看上去是个表情严肃的人,不苟言笑,只有在刘恒辉请教他的时候,他才会在相关话题上滔滔不绝。不远处的江久年边打电话边观察了他们几眼,这是他挑选出来的兵,通过短暂的接触,他判定贾庆权无论从专业水平还是言谈举止上都是他比较欣赏的角色,而刘恒辉则是他被迫选择的棋子。刘恒辉看上去很是焦虑,从刚进大厅的目光来看,这是他的第一次空中旅行,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办理手续,这和江久年之前在帕瑞比严格培训出来的销售人员是难以相比的。
每个进帕瑞比的新员工都要经过非常细密的培训,帕瑞比把对新员工的培训当成了一种投资,仅培训费就比该员工第一年的工资总和还高。尤其是销售市场人员,公司会为其量身制定一整套员工培训,无论是形态仪表,还是销售技巧,甚至连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办理登机手续等诸如此类的琐碎事务也非常认真地加以培训,所以某些客户第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位是外企的销售哪位是民企的销售,靠的就是对两者不同言行举止的判断。
在帕瑞比,上班时间男士必须穿西服、打领带,夏天不管多热,男士都必须穿长袖衬衫,穿黑皮鞋,配的袜子必须是深色的;女士上班期间必须穿套装,上衣必须是带袖子的,不能穿牛仔裤,脚上必须穿袜子,不能穿露脚趾和后脚跟的鞋。目前刘恒辉的衣着,倒也穿着西服,但一看就是次品货,这么热的天倒也打着领带,但领带的颜色和衬衣的颜色极不协调,并且从西服那空荡荡的袖口来看,衬衣必定是短袖的。
这让江久年想起一个客户说过的一个笑话,在夏天要判断那些上门推销的销售是否是外企的,只要看两点就可以了:一是看他们的衬衣是否是长袖的,长袖的十有八九是外企人士;另外一点,就是看他们穿的袜子,外企的人一般穿的袜子的颜色是深色的,而国企和民企的就很少有这么详细的要求,偶尔会有人认为穿白色的袜子显得干净,这样的话就会闹出极不搭配的笑话。而刘恒辉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刚刚毕业的一股子冲劲的毛头小子。
江久年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了,后悔选择刘恒辉时自己太感性了。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在锦盛天成这个特殊时期才做得出来。而在帕瑞比则永远不会有机会让你这么轻率这么冒险。好在刘恒辉只是他带去的一个摆设,真要是见到客户还是要看江久年的。
江久年挂断电话,走了过来,和贾庆权打了个招呼,刘恒辉听到后,抬起头,冲江久年笑笑,然后低头接着背产品说明书。产品介绍是销售人员必须要烂熟于心的,但光靠这还是不行的,刘恒辉现在还差得很多。锦盛天成的产品,江久年之前是非常了解的,但一些技术性的问题,他还是和贾庆权进行了沟通,并且在心里和帕瑞比的产品进行了比较。相对来说,锦盛天成的技术优势并不比帕瑞比差,只不过内容资源上略逊于帕瑞比。袁道鸣给他交了底,锦盛天成的内容资源这一块卖给了鑫星集团使用,这就意味着鑫星集团的内容资源一下子扩充了很多。
江久年深知,在客户那里,尤其是教育系统,内容资源是考核的硬性条件,在技术相对持平服务水平相对一致的情况下,客户肯定会选择内容资源丰富的那家。然而,在目前提倡建设节约型社会的大环境下,节能也是客户不得不考虑的问题。这一点,帕瑞比的优势就明显了,它比其他同类产品要节能50﹪,而锦盛天成的优势是内容资源的细化程度更好,目的性更强,更有利于学生的查找以及老师的教学。经过贾庆权的分析,江久年终于明白了之前帕瑞比为什么有些单输给了锦盛天成,抛开价格优势不说,关键是锦盛天成是真正站在客户的角度来改进技术,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很完善。
飞机在蓝天白云间穿行,刘恒辉由登机时的异常兴奋变得有点忧心忡忡了,他就像一个没有经过训练就匆忙赶赴战场的士兵,恐慌的心情可想而知。坐在他身边的江久年看到空姐走了过来,便要了三杯矿泉水,递给刘恒辉时说:“来杯水。”
“谢谢。”刘恒辉接过来,并没有喝,而是低头接着看资料。
江久年知道一定要缓解刘恒辉的紧张心理,于是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水说:“飞机在飞行过程中,机舱内非常干燥,身体容易失水,所以要多喝点水,不仅补充水分,还能为身体补氧。”
听到这,刘恒辉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说了声谢谢,便又接着低头看资料。
江久年笑了,真不知道刘恒辉是真心在背资料,还是找了个借口避免和自己说话,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了他内心的紧张,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江久年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鼓励他,一定要让他放松,便主动问:“怎么样了?好记吗?”
“还行,但是很多东西我还是理解不了。”刘恒辉终于放下了资料,实话实说道,“我自己就理解不了,怎么能给客户解释清楚呢?怕说错了。”
贾庆权似乎也感觉到了刘恒辉的紧张,安慰道:“不用担心,有江总和我在呢。”
“是啊,”江久年说,“我毕业的时候,和你一样,什么都不懂,第一次见客户也担心说错了,但是见了面以后,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客户也是人,是人,都容易沟通。天下的事,只要有沟通,有诚意,有信心,一切都好办多了。把客户当成你多年没见的朋友就好了。咱们做销售的最高技巧,就是没技巧。心诚则灵。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刘恒辉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到时就听你们的指挥。”
“嗯。”江久年说,“不过该说的话一定要说,该递的名片一定要递。”
“这个我明白。”刘恒辉说。
下飞机后,他们在浙海省教育厅附近找到了一个事先预定好的如家快捷酒店。为了节省开支,只订了两间房,江久年住了一间,刘恒辉和贾庆权合住了一间。这和江久年之前在帕瑞比的情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帕瑞比的员工出差,会住当地最好的宾馆,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张入职时公司为其办理的招行双币信用卡,额度由于职位的不同而有所偏差,但最少不低于10万,江久年的额度是100万。出差的费用统一由信用卡支付,月底由公司代为还款,然后再提交相应的票据就可以了。公司在每个大中型城市里都会有几家固定的高档酒店、宾馆供出差的员工食宿,打折后的价格其实也不算贵。
服务员打开江久年的房门,江久年率先走了进去,贾庆权走在后面,看了一眼房间,说:“江总还没住过这小地方吧?”
江久年呵呵一乐,说:“不错啊,这里条件不错。”
贾庆权也笑笑:“公司之前出差都住这样的房间,都习惯了,感觉也不错。”
江久年看了一下时间,将自己的挎包放在桌子上,拿起房卡,说:“你们先休息一下,等我电话。我去见个人。”
江久年刚到楼梯口,便接到了袁道鸣的电话。袁道鸣问:“到了?”
“到了。”江久年说:“我正打算去找一下越众的常总。”
“我刚刚跟他通了个电话,他说正等着你呢,”袁道鸣保持了对江久年说话的一贯轻快明了的风格,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在电话中仍旧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那热诚信任的眼神,“电话中给我的判断是,常森通过这两天的工作,已经对这个项目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教育厅的关系还没有开始做。你们聊聊吧,稳住他,拿出昨天咱们碰的那个意思,先了解一下情况,他做他的工作,咱们做咱们的工作,到时候咱们再谈条件。你们多辛苦吧,对了,那个你带过去的新手,什么都不懂,我知道你带他去,自然有你的安排。不过,这下可苦了你了。”
“没事。”
“公司已经安排孔颖去接触陆峰和鞠莉莉了,他们能来,完全是冲着你江久年的。现在我也不说请你来做工作,等到度过了这个时期,再请你出来说话。”
江久年也希望昔日的两个部下能尽快到位,但目前来看,资金链断裂的锦盛天成能否请动他们真是个未知数。这个时候,不是谈交情的时候。
袁道鸣接着说:“今天上午和富威国际的宁璐见了个面,达成了一个初步意向,她带走了相关的资料,项目正在评估中。久年,这个事情,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江久年知道像富威国际这样融合中西元素的投资公司做事是很干脆的,看不上的项目,直接拜拜,若是在评估中,就说明了宁璐对这个项目还是比较中意。但最后真正拍板的,还是那个靠高利贷发家的老板杜威。而杜威对IT行业了解甚少,若真是从他手中拿到钱,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这点,聪明过人的袁道鸣自然是明白的。江久年说:“说‘谢’就见外了,咱们现在分工明确,我把单打好,你把钱找好。呵呵,这可是个花钱的单。”
“放心,久年,咱们一起把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