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余晖自远处蜿蜒而出的公路上流泻,溢满天空的血色染红白色的屋顶。
那屋檐下,有她在等他。
他不知道是如何开的门,眼里只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竖起耳朵的白可,以及她跑过抱住自己的样子。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问“想你了。”他说她笑得腼腆,又问:“你的车呢?”
他想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忘在路边了。实在太想你。”
“嘿嘿。”对于这样的情话,她只能做出最直接的反应——笑。
晚饭吃的是用没有发酵过的面包做的美味比萨,他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在想象中体会食物的美好。
“你怎么不吃?”她问。
“这味道不太好。”他说。
“不要因为你自己没有胃口而去责备你的食物。”她把比萨举到他的面前,笑道,“这可是泰戈尔说的。”
想到泰戈尔,就想到他撑着红伞在雪中跳舞的样子。她禁不住咧开嘴笑,把比萨上的乳酪按到他下巴上。
晚饭过后,他靠坐在床头,她缩在他怀里,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你上次唱的英文歌很好听,再唱一遍吧。”她央求道,把头放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如果能有他的歌声就再美好不过了。
歌声如她所愿地唱起,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Somesaylove,itisariverthatdrownsthetenderreed.Somesayloveitis
arazor,thatleavesyoursoultobleed……”
“Justrememberinthewinterfarbeneaththebittersnowliestheseedthatwith
thesun‘slove,inthespring,becomesarose.”
他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浑厚,略微沙哑。她沉浸在歌声中,没有察觉到异样,许久问道:“这首歌叫什么?”
“Therose.”
“哦。”
她轻笑,忽觉耳下的胸膛一阵紧缩,抬头看去,见他泪流满面。
她从未见过他流泪,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吻去他脸上的泪水,像他对她做过的一样。心跟着一起痛。
他阻止了她的亲吻,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抬头望着屋顶橘黄色的灯光,鼻尖萦绕着她的发香。
拥有相同的味道,身处同样的空间,分享着彼此的体温……他们如此如此地相爱,她却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何哭泣。
半夜忽然下起倾盆大雨,白可在他怀中熟睡,呼吸轻微。他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呼啦一片,淋透五脏六腑。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紧些,再紧些,直到睡梦里的人发出不适的呻吟。
把脸贴在她额上,他从未觉得自己离她如此遥远。
雨仍在无可救药地下着,直至清晨。
那个灵动的纤细身体,在晨光中展开双臂,迎着空气里的雨露畅快地深呼吸。
他站在她身后看她,疯狂地看着。
“春天到了!”她开心地叫道。
他走进阳光里,抬头,天空万里无云。富饶的内布拉斯加又将迎来丰收的一年。
春天,暴风雨会毫无征兆地降临。万物在这甘霖中茁壮生长。
而他,却是一棵正逐渐腐烂的枯树。
“你不去上班吗?”不知何时,她来到他跟前。
“嗯,上班。”他贪恋地又看了她一会儿才往货车走去。
她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敞开的门,在他快上车的时候喊道:“你不锁门吗?”
踩进车里的一只腿收回来,他走到她身边,淡笑着说:“你干吗要提醒我?”
她抓抓头发,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关门的时候,她的笑脸在视线中一点一点变窄,直至不见。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这样关着她,又能关多久?
能多久就多久吧。
开车去镇上的医院询问胃癌的治疗情况,无论哪家医院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在目前的医疗水平下,胃癌不是很难治,但要投入巨大的花费。没有医疗保险很可能会被私立医院拒收,而公立医院还不具备治疗胃癌这样严重疾病的条件。
小病在医院住一晚上就能花掉两万美元,何况是一场大手术,那些庞杂的收费项目可以轻易地让他们这种贫民阶层的人破产。
把车停在路边,他头靠在方向盘上苦想着今后的打算。治病要花三十万,卖了房子都不够。他怎么忍心让难得安定下来的白可再回到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怎么忍心让她过衣食无着还要不停担忧的日子。
车旁商店橱窗里的电视画面从肥皂剧跳转到紧急新闻,蓝色的气象图上显示,未来两天内将有龙卷风从俄克拉荷马州一路北上,届时会横扫内州边境。路人驻足看了几眼便起步离去,美国是个多风暴的国家,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车内的唐一路等待新闻播完,发动汽车。1991年真是个极为难熬的年头,战争、风暴、经济萧条,加上他的癌症。呵。
驱车上路,沿途的天空骤阴。目力所及,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灰白的雾,分辨不出那些五光十色的建筑。只有不远处教堂尖顶的金色十字架冲出重围,成了视线里唯一的亮色。
上帝也在看着他们吗?那为何他还会感到如此绝望!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命运曾对他们大方了一次,这次,或许还有一颗钻石在屋子里的某个角落。想到这里,他用力踩下油门。
回到家,顾不得抱住白可缠绵,他进门就在屋子里翻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白可虽纳闷,但看到他狂躁的样子也没敢多问,沉默地跟在后头,每当他换一个地方寻找,就把他之前翻乱的地方整理干净。
翻到实在无处可寻,他失望之极地跪在地上,捡起脚边的花瓶,一把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