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是跟他待久了,人也变聪明了,以前她还会畏惧他怒目圆睁的样子,现在已经感觉没什么杀伤力,他最多也就是声音大点,脾气冲点,再严重的就是床上卖力一些。实质上的暴力,可能是她记性不好,想不起来。其实,他就是妈妈说的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吧。
没耐心一直和白可拉拉拽拽,他一把把她扛到肩膀上,边掖好她的裙子边往外走。
白可的腿还在不安地踢动,他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说:“好你个丫头,胆子越来越大,我太纵容你了是不是!”
“我不要戒指,不要!”她拼命地喊着。这么吵吵闹闹地来到大街上,她立刻习惯性地进入戒备状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感到她全身都紧绷着,他本想提醒她没必要再紧张,想了想又得意地笑起来。
背着个麻袋似的,他在街上横着走,直走到珠宝店门口。
从白可的角度看,世界在不停倒退。沿着楼群延伸的道路,穿过挂满金红色饰品的圣诞树,转向未知的悠远的南方。
这些画面像老旧的电影胶片,一格一格快速地在她脑中略过,留下黑白光影。
那些日子是幸福的。除了幸福,有时,已经在朦胧的年月里草长莺飞了的记忆,还会在漆黑的夜色中敲响自家的窗户。彼此相互依偎的温暖像母亲的手一样,轻轻捂住他们的耳朵。
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她都没有停止对这些往事的回忆。
尽管那时因为钱不够,他们没有买着戒指,因为她的愚笨,差点没有通过移民局的审查。
在问讯室里,她几次想不起他父亲的名字,想不起家里的窗帘有没有流苏。
走出那间黑暗的房间,她几乎要哭出来。唐一路笑嘻嘻地上前安慰她,要她不用担心。他越是安慰,她哭得越凶。她无法想象自己被驱逐出境后,在没有他的地方,要怎么活。
回到家,眼泪还停不了。一直耐心安慰的唐一路也露出无奈的神色,说:“不要哭,肯定能通过的,你要相信我。”走到冰箱边本想倒杯酒,从刚才就在隐隐作痛的胃忽然抽痛起来,他难受地捂住腹部,弓起身子。
看到情况不对,白可马上止住哭,奔过去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他朝她摆摆手说,“给我倒杯热水。”
喝完热水后,痛楚得到缓和,他勉强笑着对满脸担忧的她说:“每次你一哭,我的胃就痛。”
“电视里不都说心痛吗,你怎么会胃痛。”她并不想哭,但泪还是止不住掉下来。
“有一句话叫‘想要男人的心,先掌握他的胃。’你成功了。”他打起精神把她抱进怀里。
房间里的浓郁色彩让空气都显得有些浓稠。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角落里闪光,晃了她的眼,她把头藏进他宽大的呢大衣的领子里。
“我真的很笨,很蠢,”声音从他胸口传来,“我小的时候,比现在还笨。五岁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周围人都说这是报应,因为我爸爸是资本家,做了很多缺德事儿。”
“中国人太迷信,”他忍着灼烧般的不适,说,“他们相信神灵在上,相信命运轮回,相信因果福报,为了永世安稳甚至抛弃亲人。”
他调整了姿势,让压住他胃部的白可把头放到他肩上。一瞬间,他也看到了那道闪光,那是折射的窗外的残阳。
“在我养父母家的第一年,我就病了,变得非常神经质,还有强迫倾向。只要出门,看到会反光的东西就要抢回来。久而久之,房间里堆满了瓶盖、剪刀、易拉罐……比这间屋子夸张多了。那些东西熏得整栋楼都是臭鸡蛋的味道。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讨人厌。后来,他们把我锁在家,我一个人待着待着就出现了幻觉,总觉得有人在敲门,总觉得是我妈妈来了。”
“你妈妈不就在你身边吗?”
“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是……那个死掉的?”
“她没死。不,不,她死了,是死了……”
对往事的追忆分散了他大半注意力,胃部的疼痛已经不是很明显。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过了这么久,他是第一次回头张望,原来并没有他想得那么悲恸。
人,总是习惯夸大对生命受伤的想象。他把他人造就的错误无限延伸,进而惩罚自己,迷失自我。那么多次心理治疗做下来,最终也抵不上一个单纯的女人给予的实实在在的温暖,原来他要的,也只不过是真挚而纯粹的爱。
白可被抱得透不过气,努力从他肩头露出鼻孔呼吸。
“到底是怎么回事?”直觉告诉她,他有心事。想看清他的表情,他的手抚上来把她按了回去。
“你太好骗,我不能告诉你.”他说,“我对你讲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不用自责,更不用自卑,很多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我也不正常,我也有问题。不同的是,你的问题在脑子里,而我的在心里。”
她没有听懂,也没打算追问。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有些事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外,真正爱她的人,在她提出问题以前就会把需要她明白的解释给她听,不需要的,则不会说来增添她的烦恼。
“那你的病,可以治好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