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满怀的感叹满载未知
冲破我一次次的手稿——1998107117《日记》
暖暖的云层张着透明的翅膀在纯蓝的头顶寂寞地飞过。蔚青穿着墨绿色的男式毛衣站在阶梯教室的走廊上,长长的袖子拂过手背。手里握着PJ Harvery的专辑《Stories from the city,stories from the sea》。看着她的头发在充满阳光味道的风里线条般地来回涂抹,心里觉得很柔软。
想来也觉得奇怪。明明昨天下午跑了很多CD店都没有找到,今天蔚青就拿在手里。风把楼梯口的树叶吹得哗哗响,生机盎然的绿色探着探着就探进走廊。
“朋友送的。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了。”蔚青就在风中微笑,甜得像糖。
“太老了吧?”
“不是说我们吧?”
我们。还真有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喜欢同一张专辑、同一个歌手的两个人就在几年前相遇了。第一次见到蔚青时,她长长的留海几乎遮住眼睛,头上有一个很好看的娃娃发夹,深红的毛衣盖过手背,浑身散发着一种苹果一样的清洁的香。
蔚青是属于城市的孩子,有着物质的气息。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在周日的下午穿着洁白的连衣裙,绣有好看的蓝色花边。捧着哈根大斯的冰激凌,从一个专卖店逛到另一个专卖店。看中了什么东西就极力地说服老板一定替她留下来。第二天,她就会用足够的钞票将它换走。我们喜欢PT Harvery的歌。干净而奢靡。就像爱情。或者是冗长的青春。
蔚青把随身的CD机拿出来,放好CD。我们坐在一起,一人一个耳朵塞上耳机,快乐就从音乐里流淌出来,纯粹而没有一丝杂质。我们常在一起幻想美好的事情,用来淹没盘桓在城市上空的喧嚣。未来就像是雾气,似是而非。
我是个典型的视觉主义者。我会偶尔钻进附近大学破旧的小礼堂,看一场不知名的电影,之后会觉得很满足。对于电影的喜爱早已经忘了始于何时,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像刀刻出的灰白线条,一道一道的令人心痛。一个人活着,总应该找到自己值得确定的东西,作为自己生存的理由,不然他的人生就会流离虚无。我不太喜欢双脚悬空太久的感觉,我想我应该去寻找什么。
记得去年冬天在这里和马克看一部叫《青春》的电影,很旧的片子,似乎没有打出导演的名字。影片的开头在记忆里永远是新鲜的。在漆黑的屏幕上有一行字:“黄昏,那小男孩躲在一株植物里,偷听昆虫的内脏。他实际听到的,是昆虫以外的世界,比如:机器的内脏。”
然后影片开始。一望无际的荒原,落日在男孩的脚下滚动有如卡车轮子。一个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好像是男孩的父亲。卡车卸空了,停在旷野上。父亲走到车外,看着下沉的落日,对男孩说:有些东西永远都会停止,又永远都不会停止。
马克当时很喜欢这部影片。我以前也曾想拍这样的电影。
“马克,马克。我以后也要考你的专业。我也要拍电影的。”
“别考我的专业,这不好。”
“我就是喜欢我就是喜欢呀。”
“你要知道,有些东西就像电影一样,终究会散场的。”
公路是城市的血管。每天早晨,我抱着一本《英语单词速记》登上巴士,在车流中飘到学校。冬天车窗上会有薄薄的水汽,用手涂开一条缝看看窗外,长满青苔的灰瓦小楼和墙角漆皮上卷的商店也像淋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然后很快地缝隙又被水气填满。像个不切实际的梦。
走进教室,眼睛被发烫的日光灯灼了一下,下意识地掏出书本。
周围的孩子都抱着书,盯着书页,目光狠狠的。常常听到某某因为解出一道解析几何题而兴奋大叫,或者不停地敲桌子。有裂缝的木制课桌被敲得咚咚响。
我明明耳朵里塞了摇滚CD的音乐,可终究还是被呈嘈杂的打击声震荡得音符破碎。
读高三可以每天都等待明天。等待以后,一直到没有退路。
什么时候我说过我想拍电影的?什么时候老师生气地说像你这样优秀的学生怎么能考这样的二流艺术院校?什么时候某某同学说青春就是奋斗,未来是像糖一样的美好?
可是,可是。我却分明看见墙壁角落,有人用铅笔重重地刻写着:The future is not set。
日光灯太刺眼,我的眼角膜开始疼痛了。我不能再想了。
马克说过:
在人类制造的日光下;
既没有梦;
也没有黎明。
蔚青的梦想是去慕尼黑。因为那儿有很多冰蓝色的湖,清澈得仿佛一触即碎。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上面绣有好看的蓝色花边。穿越盛放鲜花的小镇,看见有红彤彤的睑蛋的可爱的姑娘和小伙子。
“德语总是冷冰冰的。”
“不会啊,它是很有节奏的。”
爱屋及乌。
最近,蔚青晚上会去上德语班。在缀满星星的夜空下,她会听高大英俊的德文老师讲述她喜欢的国家。那应该是一种冰蓝色的快乐。
我在那个小礼堂里看电影。灯影弥漫。暧昧的气味。
《心动》。张艾嘉的作品。有一个场景,梁咏琪和金城武饰演的男女主角深夜站在街头等着最后一班公车。梁咏琪怕冷,总是笑着对男的说:“好冷。”金城武敞开夹克,把她冰凉的手放进去。然后把她的脸、把她的身体放进去、放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女人的眼睛漆黑而明亮。
“我们就这样一直站到天亮好不好?”
“好。”
“马克,真的吗?”
“真的。”
看完电影走出礼堂时,看见马克坐在对面露天酒吧的阴暗角落里。深深的夜像海水一样渗透着寒意。他洗得破旧发白的牛仔裤,他充满夜风的白衬衫。干净得就像是一个充满幻想的高中生。
“马克,马克。我以后也要考你的专业,我也要拍电影的。”
“别考我的专业,这不好。”
“我就是喜欢我就是喜欢呀。”
“你要知道有些东西像电影一样,终究会散场的。”
The future is not set.The future is not set.The futureis not set.
“难道你想拍电影就是想和我一样,成绩单上出现众多的红灯?”
“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在积极地转行,我在网络公司应聘?”
“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的成绩应该考重点大学的热门专业?”
“马克,马克。老师也这么说的,爸妈也这么说的,同学也这么说的。可是,可是我真的想拍电影。”
马克颓然地抱着头,沉默像一条大河,在我们之间缓慢流动。
万籁寂静,时间的荒原。
我知道我想拍一部自己的电影;也许是关于站在微风中笑得甜蜜的蔚青;也许是关于留着中长发的眼神颓废的马克;也许是关于突然渴望什么都不知道,对一切都充满向往的自己;也许它什么都不是。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编剧:米奇
1.一座别墅卫生间
小男孩(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唉,19岁了。
神情迷茫。
镜头推进,小A的瞳仁里有一朵蓝色的花。
慢慢衰败。
2.客厅的电视机里正放着一部电影的片段。屏幕在不停闪着。鸟笼。一个人坐在笼里颓然抱头。满地都是钥匙。
墙上用红漆写着:钥匙有很多种,但是能开门的只有一种。
3.花园玫瑰花丛中
天真的小男孩在阳光充沛的花园里跑。
突然,他被一朵最鲜艳的花儿吸引住了。
他伸手摘下。拿近一看,手上满是鲜血。
4.一座别墅的卧室清晨
一个男孩躺在床上,抱着一个大的棕色绒毛熊。
窗外,漫天飞雪。屋内,炉火正旺。
(画外音乐。张楚《爱情》)
我说我爱你,你就满足了。
你搂着我,我就很安详。
你说这个城市很脏。
我觉得你挺有意思。
你说我们的爱情不朽。
我看着你,就信了。
蔚青告诉我下个月她会去慕尼黑。家里为她准备了一笔钱。
“留学?”
“是的。”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这个城市里。”
“我是属于这个城市的孩子,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我很害怕,到了国外,没有我的照顾,蔚青会怎么样。她会向谁倾诉她的心事。她会跟谁分享PJ Havery的歌。然而我又知道,她会生活得很快乐。
一连几个月去小礼堂看电影都没碰到马克。有人说他已经被一家电脑公司录用,提前毕业了。
为什么周围的人都依次消失,为什么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孤独站立?
蔚青离开的日子如期而至地到了。
而马克从此却再也没有出现。
我看着蔚青穿着洁白的连衣裙,上面绣有好看的蓝色花边。阳光正好,她的裙角在空气里飞扬,像一朵盛开的花朵,朝着有大片大片冰蓝色的地方吐露着芬芳。
我拿了一盘Beatles的CD,1980年的怀旧版,送给蔚青。
我看着蔚青,瘦小的身躯后面一个大大的沙皮背包:预示着一场不同一般的旅程。
“朋友送的。现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
“太老了吧?”
“不是说我们吧?”
“我们?是有点。”
然后,我的眼泪像放开闸的河水,汹涌直泻。怎么跟拍电影一样。
飞机载着蔚青和她的梦想在蓝天上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后消失了。
我打开笔记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扉页上写着:The futureis hot set.
我又想起马克的话:
在人类制造的日光下,
既没有梦,
也没有黎明。
不管怎样,我都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蔚青和马克能快乐。我祝福他们。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告别我的中学时光了。我就要离开青灰色的教学楼。我就要离开和蔚青听PJ Harvery的阶梯走廊。
我告别了很多,又将获得很多。
散场了,这些故事。
有些东西永远都会停止。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停止。
我知道的。
5、一条向远方伸展的公路夜晚
夜空是无数闪亮的星。
一个小男孩站在宽阔的公路中间。路边有一个被磨损了角的路标。
小男孩看着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看着身后,刚才走过的路已经慢慢消失,化作了天上的星星。他已经无法回去了。
小男孩借着这些星星的光望望前方,公路清晰可见。正伸向遥不可及的远处。
他微微一笑,低声说“Everything will go on and go on。”然后背起行囊,向前走。
(画外音乐。Suzanne.Vega)
Solitude stands by the window。
She turns her head as I walk in the room。
I can see by her eyes she’s been waiting。
Standing in the solant of the late afternoon。
(音乐起演职员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