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豪在方澄楼下的暗处守着,如果方澄真的有男朋友,她肯定得出门约会,如果等几天也没见到,便证明男朋友什么的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周末的早上十点,方澄自楼里步出,步伐一如以往的沉稳,让人一看就觉得踏实,唯独许世豪本已是悬着的心吊得更高了,风一吹过便凉飒飒的发冷。
他悄悄尾随着方澄,只见她钻到了地铁站内,在略为拥挤的车厢角站着。许世豪在人群的后面一直注视着她,好几次见她被不长眼的人撞到,胸口都会生出不舍,换着是以前他早已冲前把那些人推开,护着她坐到自己的车上去,但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挤到角落去。
要她真是有男朋友,这个男人也太不称职了,明知道她细皮嫩肉的,怎么能让她挤地铁呢?如此可见那男人跟自己完全没有可比性,只要方澄稍微有点脑子,都会知道自己才是最适合她的。
远处的方澄完全不知道许世豪内心自吹自擂的想法,她倒了两次车后出了地铁,往旁边一座高耸的商场走去,然后……
许世豪最不想见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方澄在商场前跟一个男人会合,联袂进入商场。
许世豪眯着眼睛细看,那男的比自己矮了几公分,打扮得人模狗样,长相像电视剧里的奶油小生,鼻梁上架着装斯文的金丝眼镜,一看就是专门哄骗小女生的货色。
就这样的一个货色,方澄竟然瞎了眼的离开自己?许世豪完全不能理解方澄的想法。
前面的两人在百货公司走着,方澄似乎是想买件衣服,好几次在不同的女装店停下来,那个男的则静静地在旁边跟着,偶尔被问到了也会提几句意见,但从不主动帮忙,结果过了半个多小时,他们还在女装部瞎转悠。
这么没决断力的男人,怎么能跟自己相比?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右边那件挂在横杆上的蕾丝花裙就最适合不过了,显然这男的从来都没注意过方澄,不知道她从来都是这么穿的。
许世豪正为自己的理解沾沾自喜,前方的两人果然走近了那条蕾丝花裙。导购满脸笑容地上前招呼,指着裙子跟方澄说了几句,方澄却有礼地摇摇头,带着小白脸走到别的地方去。
该不会是价钱太贵,方澄钱不够吧?那小许世豪的脚步在裙子前面停住,伸出手抄起价钱牌一看,不过才五百多,白脸就不会当成礼物送她吗?要换成自己,只要是给方澄穿的,他就是买上千百条也绝不皱眉!
“先生,这条裙子是今天刚从法国运到的,款式是这季最时兴的……”
“刚才那个女的没买,是不是钱不够?”许世豪摸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蕾丝花边随口问着,心里在盘算是否把裙子买下来,特意拿到两人面前显摆。
“不是的。”导购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解释。“那小姐也说这剪裁不错,只是她不喜欢蕾丝材质……”
“什么?她会不喜欢蕾丝材质?!”许世豪横眉怒目地瞪着那个导购,“我听你在瞎扯,她明明最喜欢的就是蕾丝!”
“这、这……”可怜的导购被吓得退了一步,抚着胸口尴尬地答。“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导购希望息事宁人,不曾想许世豪正心情不佳,非但没消气离开,反而诎诎逼人地斥道:“有你这样胡说八道的?半点没有导购的专业素养,我要去客服部投诉你!”
一听到会被投诉,导购满腹的委屈化为怒火,挺直腰竿反驳道:“刚才那女的就是说不喜欢蕾丝才不买的,她还说每次穿了蕾丝衣服都会做恶梦,回家洗澡时恨不得扒下一层皮来,你要不信自己去问她,净拿我这小职员开刀算什么事?!”
她不喜欢蕾丝,甚至穿了会做恶梦?!许世豪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想斥责导购造谣生事,对方却毫不退缩地仰着下巴回瞪他,以无比的信心残酷地昭示着这些话确是出自方澄之口。
这怎么可能?!
以前他给她买了蕾丝衣服,她都会高兴地笑着道谢,立刻把衣服换上,甚至天天穿着蕾丝衣服,她怎么可能会讨厌蕾丝?!
许世豪不服气地自回忆里一幕幕的画面挖出来,想大声驳斥导购的假话,谁知道这么一回想,他却愈来愈心虚,手脚甚至冷得发抖。他发现方澄竟然从来没说过喜欢蕾丝衣服!每次都是他觉得好看就买下来送给她,见她穿了别的还会不满地质问为何不穿他买的蕾丝裙子,如是者过了两三次,她的身上除了蕾丝再也没有别的材质,他也就更积极地为她罗致各种蕾丝装。
难道说……他对她的所谓了解,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难道她对他的好,不过是逼于他的恶势力,不得不曲意奉承的虚伪?
方才还满满的自信此刻摇摇欲堕,一直认定的世界出现了裂缝,基于趋利避害的人性,许世豪本能地选择忽略这令人恐惧的想法,对导购怒吼了一声“我听你在瞎说!”后,慌忙逃离了女装部,在百货公司里像瞎眼苍蝇般乱窜乱撞,仿佛这样就能摆脱这令他疯狂的事实。
这不是真的!她在说谎,她们都在说谎!
他跌跌撞撞地在百货公司里奔着,不知是天意还是其他,他竟然又见到了方澄,以及她身边难以忽视的儒雅男子。
他们在一家粤菜馆里坐着,一起俯首瞧着桌上的菜谱,他们靠得很近,许世豪知道这个距离,那男的足够嗅到方澄身上淡淡的干净气息,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微凉的体温,甚至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精致的锁骨。
这种种的美好,曾经被自己拥在怀里,曾经是那样的触手可及,现在却绽放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等待着采撷垂怜。
许世豪刚才翻乱的心思都抛到九霄云外,心中生起深深的嫉妒,他特意让服务员安排了方澄背后的桌子,把菜谱挡在自己面前,偷听前方两人的交谈。
“要吃牛肉吗,葱爆牛肉怎么样?”男人指着菜谱上的图片问。
“我昨天才吃过牛肉,要不咱们吃点鱼?”方澄纤细的手指指着另一张图。“你说过喜欢吃蒸鱼吧?”
“嗯,那就要这个。”男人点点头,两人又说说笑笑地商量了好半天,才敲定了三菜一汤,招来服务员下单。
许世豪听着他们愉快的交谈,心里一边妒忌,一边浮起疑惑。他以前都有跟方澄吃饭啊,上馆子的情况更是不少,为什么从来没出现过这么温馨融洽的画面?
他把回忆挖出来细细想着。
通常他们都是去他熟悉的馆子,用不着看菜谱就能直接点菜,他根本不用问方澄想吃什么,方澄也从来不会发表意见……许世豪想到这,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问题。
他和她这样的相处,能算正常吗?
从来只有他说,她永远都只能默默接受,这还是一对恋人吗?
呼之欲出的答案令他心惊,背上汨汨地冒出冷汗,经空调一吹,寒气透心蚀骨。
服务员把菜送来了,那男人没主动要求,但眼前两人就是你一口我一口地互喂着食物,那亲昵的气氛看得许世豪的心脏绞着痛。
过去他跟方澄在一起时,要是他不说,方澄从来都不给他夹菜,更别说送到他口中,他以为她是害羞,却原来她只是不愿。
他是真想待她好,真想跟她在一起,为什么他们之间却会不像恋人,反像主仆?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错?!
望着前方笑意盈盈的两人,心脏的痛楚被推到了极致,他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而不是跟着撕裂的心脏一起死去。
再也受不了这削肉刮骨的痛,他猛地冲出了宁静的餐厅,不顾身后因激烈的动作而哐啷摔落的杯盘,朝最远最远的地方奔去,但好几次在出口就在眼前,他的身体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锁炼紧缠着,逼使他拐到别处去,仿佛他心底也知道,只要一踏出去,方澄就真的离开他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不是方澄一直依赖着自己,受着自己的保护,而是自己一直依赖着她,依赖着她的关心,依赖着她的鼓励,依赖着为她打点一切时,他能得到的存在感和满足感。
也许,当年会注意到她,进而喜欢上她,也是因为在她眼中,他不是谁的儿子,不是家族传承的工具,他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活生生的人。
但后来他干了什么呢?
他想把视自己如普通人的她留在身边,他喜欢她的眼睛里没有虚荣和权势,但他却矛盾地拿权势压她,强逼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尝试过反抗,但她势孤力弱,她有所顾忌,终究是拧不过他的肆无忌惮,以及他身后的势力。
结果,她屈服了,但她最难得的品性却也同时被深深掩埋,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才轰然爆发。
或者他该高兴吧,权势终究没能污染她的心,他在她的眼中,并不比其他人稀罕,她不愿跟他去美国,不愿跟他结婚,也不愿跟他在一起。
但他眼中涌出来的热流是怎么回事呢?喉间哽塞不去的抽搐感又是怎么回事?
一直因不相信而不曾出现的泪水终于滑落,因为他终于知道方澄并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要离开自己,走到别的男人身边。
如果他说,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呢?她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他保证这次绝对不再强逼她,绝对会尊重她的意见,绝对绝对……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想他怎么改他都改!
小时候做错了事,大人都会说不要紧,只要别再犯就好。小时候写错了字,老师虽然会画一个红圈圈,但还是会让改正的。他现在错待了他的爱情,他能不能同样获得一个改正的机会?
想到就做!
许世豪抹干脸上的泪往回跑,用尽全身的气力往回跑,完全不管旁边的人以看疯子的眼神瞪着他,也不理右腿在拐弯时撞到柱子而爆出剧痛。他现在满脑子就想着要找到方澄,跟她说他知道错了,只要她不走,他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