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在康桥
诗人情感中浓浓的康桥情结
徐志摩是中国现代新诗最高成就的诗人。他像一颗璀璨的明星,在文学的天河中闪烁着永久的光辉。他的传世佳作《再别康桥》感动了一代又一代青年: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地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这是徐志摩1928年重游康桥,在归途的南中国海上写下的感伤诗行。康桥(现译剑桥)是徐志摩一生求知的圣地,是他梦萦魂绕的地方,是他人生的机遇和转折,也是他相遇知己,结交朋友,萌发爱情的乐园。因此,在徐志摩的感情中,有着浓重的“康桥情结”,这也贯穿在他一生的诗文中。
徐志摩曾说:“我不敢说受了康桥的洗礼,一个人就会变气息,脱凡胎。我敢说的只是——就我个人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
事实正是这样,剑桥大学的学习,使徐志摩继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之后,又接受了西方文化的浸润,从而具备了中西学兼备的知识结构和思维习惯。这种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使他在面对现实、观察生活和学术研究时,超越了那种单一的文化模式,扩展为多元的文化视野,在广阔的人类知识背景上建构自己的学术思想和文学创作。所以应该说,剑桥是诗人人生道路的转折点。
诗人与罗素
徐志摩1918年赴美留学。他先在马萨诸塞州的克拉克大学历史系学习,于1919年6月毕业。后来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读经济学硕士,于1920年9月获得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这时,英国思想家罗素的著作深深吸引了他,罗素的自由思想、渊博学识和高贵人格博得徐志摩由衷的崇敬。他决定到英国去“从罗素”,由此开始了他人生新的道路。
1920年9月24日,徐志摩乘船离开美国。可是,他到达英国以后才知道,罗素此时已远去中国讲学。虽然有些沮丧,但他还是很快适应了环境,申请到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攻读博士学位。直到一年后罗素夫妇回国,徐志摩才实现了与罗素相识的夙愿。在以后的日子里,徐志摩曾几次拜访罗素夫妇。后来,他记录了自己与罗素谈话的感受:“我在他们家住了两晚。听罗素说话正比是看法国烟火;种种玄妙的神奇,不可思议地在半空里爆发,一胎孕一胎的,一彩绾一彩的,不由你不讶异,不由你不欢喜。”(《罗素与幼稚教育》)
罗素不是躲在“象牙之塔”的书生,他身为哲学教授,不仅写出许多“精确的真理”的哲学著作,对社会生活也充满热忱,寄予深切的关怀。徐志摩这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深受罗素政治和社会思想的影响。罗素提倡的世界政府,热爱和平、文明、人类,捍卫创作自由等,都是他所追求的。罗素攻击卑鄙虚伪,反对西方工业主义,他也表示赞同和接受。同时,罗素对社会主义和暴力革命的偏见,也深深影响了他。徐志摩和罗素的关系,既是朋友又是学生,他在罗素那里获得了智慧、思想,甚至获得了对他离婚的支持。1923年,罗素发表《什么是西方文明的错误》一文后,徐志摩发表了一篇题为《罗素又来说话了》的文章,表现了他对罗素的赞赏,文章的开头这样说:
每次我念罗素的著作或是记起他的声音笑貌,我就联想起纽约城,尤其是吴尔吴斯58层的高楼。罗素的思想言论,仿佛是夏天海上的黄昏,紫黑云中不时有金蛇似的电火在冷酷地猛闪,在你的头顶眼前隐现。
耸入云际的高楼,不危险吗?一半个的霹雳,便可将它锤成粉屑……但是不然!电火尽闪着,霹雳却始终不到,高楼依旧在层云中矗着。纯金的电光,只是照出它的傲慢,增加它的辉煌!
诗人与学界名流
徐志摩初到英国结识的中国朋友有陈源、林长民和他16岁的女儿林徽因,才貌双全的林徽因曾让徐志摩一度深陷情网。徐志摩在康桥时还结交了很多学界名流,如著名作家狄更生、伍尔芙、嘉本特、福斯特、哈代、萧伯纳、康拉德,画家傅来义,文学史家威尔斯,著名汉学家魏雷,诗人卡因、毕列茨等。尤其是文艺批评家麦雷和他的夫人,英国著名女作家曼斯菲尔德给徐志摩留下终生难忘的回忆。
徐志摩与狄更生的关系非常密切。当初,徐志摩在伦敦大学感到烦闷,是狄更生帮助他转学到康桥,从此开始了他人生新的旅程。在康桥,对徐志摩影响最深的也是狄更生。徐志摩曾经拜梁启超为师,他把狄更生看做是英国的梁启超,对狄更生,就像他拜师梁启超,追随梁启超一样。徐志摩说:“我一直认为自己一生最大的机缘是得遇狄更生先生。”
诗人与曼斯菲尔德
1922年7月一个雨天的晚上,徐志摩在伦敦彭德街10号曼斯菲尔德的家中拜访了这位他心仪已久的女作家。在徐志摩的想像中,曼斯菲尔德(KatherineMansfield)大概与罗丝·麦考利(RoseMacaulay)、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sWoolf)、罗默·威尔逊(romaWilson)等女作家差不多,可是,他没有想到曼斯菲尔德竟对他产生如此巨大的震撼,美的震撼!她竟是如此“仙姿灵态”,脱尽尘寰之气,一若高山琼雪,清澈重霄,亦如神境人间,幻化异彩,或明明可识,又似梦中仙境,不隶人间。20分钟的会面,使徐志摩受到了一次美的洗礼,并和这位女作家结下深厚友谊。曼斯菲尔德因患肺病于1923年1月9日在法国去世,终年35岁。徐志摩一生顶礼膜拜的女性美的理想,只和他接触了20分钟,“那二十分钟不死的时间”成为徐志摩终生的眷恋。和曼斯菲尔德见面时,徐志摩接受了翻译她小说的重托,翻译成了《曼殊斐尔小说集》。在得知曼斯菲尔德逝世之后,徐志摩一腔哀思难平,写下诗歌《哀曼殊斐儿》。在回忆文章《曼殊斐尔》一文结尾处,徐志摩引用拜伦的诗句“感美感恋最纯粹的一俄顷之回忆”来表达自己对曼斯菲尔德的深情怀念。
诗人诗歌风格、情怀的英国影响
罗素评价徐志摩“有很高文化修养”,“是能用中英两种文字写作的诗人”。徐志摩精通英文,深谙中西文化、文学,翻译了大量西方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
徐志摩的翻译活动在剑桥学习时就开始了,“我在康桥译了几部书。第一部是《涡堤孩》。第二部是法国中古时的一篇故事,叫做《吴嘉让与倪珂兰》。第三部是丹农雪乌(既邓南遮)的《死城》。新近又印了一册《曼殊斐儿小说集》,还有凡尔泰(既伏尔泰)的《赣第德》”。
这以后,徐志摩还翻译了许多著名诗人的作品,如莎士比亚、布莱克、安诺德、哈代、嘉本特、济慈、拜伦、华兹华斯、歌德、席勒、弗莱克、莫里斯、邓南遮、史文朋、惠特曼、柯勒律治、勃朗宁夫人、波德莱尔、但丁·罗赛蒂、威尔莫特、泰戈尔等。徐志摩更是怀着挚爱之情翻译了曼斯菲尔德的《曼殊斐儿诗三首》。他在北京大学任教时,讲过雪莱的《西风颂》。这些引起诗人艺术兴趣的名家,使他接受了浪漫主义、象征主义,使他醉心于“摩罗诗人”,对徐志摩的诗歌创作风格的形成,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英国的浪漫诗人,像拜伦、雪莱、济慈、华兹华斯等人的诗心、诗风、情怀和气概都深深打动着徐志摩,如春风化雨,浸润着他的诗歌创作。徐志摩钦佩和崇敬拜伦,称赞拜伦是“伟大的诗魂”。他翻译拜伦的诗作,还学习借鉴拜伦的诗。他翻译过拜伦最富反叛意味的《唐璜》里的篇章,其中有一首《哀希腊》,是一曲歌唱自由的赞歌,拜伦在诗里表达了对失去自由、被奴役民族的哀痛之情。徐志摩的《梦游埃及》表达了与拜伦同样的情思,只不过一个是希腊,一个是埃及:
龙舟画桨
地中海海乐悠扬;
浪涛的中心
有丑怪奋斗汹张;
顷刻大火蟠蟠,火焰里有个
伟丈夫端坐;
像菩萨,
像歌德,
像柏拉图,
坐镇的勇士们头颅砌成的
莲台宝座。
徐志摩钦佩拜伦那种冒险和牺牲的主题,认为拜伦“从不介意自己骸骨的安全,最不怕险恶,厄难只是他雄心的刺激”。在徐志摩的一首《无题》中:那黑夜的恐怖,悚骨的狼嚎、狐鸣、鹰啸,蔓草间有毒蛇缠绕,而诗人只要“前冲!冲破这黑暗的冥凶,冲破一切的恐怖,迟疑,畏葸,苦痛”。只要“灵魂的勇”。这与他翻译介绍的拜伦的一首诗几乎如出一辙:“再休眷念你的消失的青年,/此地是健儿殉身的乡土,/听否战场的军鼓,向前,/毁灭你的体肤。”
在英国浪漫诗人中,雪莱的气质与徐志摩最为接近,与徐志摩同时代的人多把他比作雪莱。在徐志摩的诗中,有很多雪莱式的空灵之气,以及雪莱式的“单纯的信仰”和一颗赤子之心。徐志摩天性好动,雪莱的最大特色是“动”和那任侠的天性,这使得徐志摩不由自主地接近雪莱。他说:“是动,不论是什么性质的,就是我的兴趣,我的灵感。是动,就会催快我的呼吸,加添我的生命。”所以,徐志摩的诗,在意象的选择上,常常模仿雪莱。如《夜半松风》的“风”,与《西风颂》(OdetotheWestWind)中的“风”;《云游》中的“云”,与《浮云之歌》(TheCloud)中的“云”;《落叶小唱》中的“声”,与《云雀》(ToaSkyLark)中的“声音”;《威尼市》中的“水”,与《致尼罗河》(ToNile)中的“水”;《秋月呀》中的“光”,与《致一颗星》(ToaStar)中的“光”等等,都有些渊源关系。徐志摩喜欢描绘大自然,这使他与英国浪漫诗人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也使得他与雪莱诗心相通。
济慈是追求“纯艺术”的天才诗人,徐志摩赞叹他的《夜莺颂》(OdetotheNightingale)有无比的价值,他说:“诗中有济慈的《夜莺歌》,与禽中有夜莺一样的神奇。”徐志摩的诗追求“美即是真,真即美”,济慈的诗歌观点:“被想象视为‘美’而捕捉住的东西必定是‘真’”,两人都是主张“以美为艺术的核心”。在艺术手法上,徐志摩和济慈又都是善于抒发异于常人的内心感受的诗人。在诗歌中,他们往往打破视觉、听觉、触觉和嗅觉的界限,凭借诗人的联想创作出新颖的艺术形象,其实就是“通感”。如济慈的《希腊古瓮颂》《夜莺颂》,徐志摩的《半夜深巷琵琶》《呻吟语》等等。
就像喜欢雪莱诗里的“动”,徐志摩也神往济慈诗中静谧的意境。他认为,雪莱的诗是动、舞、生命,精华的、光亮的,搏动的生命;济慈的静、幽,甜熟的、渐缓的、奢侈的死,比生命更深奥更博大的死,那就是永生。徐志摩感慨地说:“血呕尽了,夜莺死了!但他的余韵却袅袅的永远在宇宙间回响着……”一如呕血而死的夜莺,徐志摩也创作了一只啼血的杜鹃:“杜鹃,多情的鸟,他终宵唱……”诗中满盈着晶莹、静谧的意境。《爱的灵感》是徐志摩最长的一首诗,同样受到《夜莺颂》的影响。难怪徐志摩被称作是“新月下的夜莺”。
作为现代青年,徐志摩放弃古奥语言,做浅近白话文,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华兹华斯、柯勒律治、济慈等人用日常用语写作的影响。华兹华斯说:“这些诗的主要目的,是在选择日常生活里的时间和情节,自始至终竭力采用人们真正使用的语言来加以叙述和描写。”这些淳朴有力的话,直接影响了徐志摩,华兹华斯的《抒情歌谣集》也引起他的浓厚兴趣。其中的《丁登寺旁》,以写普通人生活为题材,表现了热爱自然山水和荒山大泽的情思:“我感到/有物令我惊起,它带来了/崇高思想的欢乐,一种超脱之感,/像是有高度融合的东西/来自落日的余晖,/来自大洋和清新的空气,/来自蓝天和人的心灵,/一种动力,一种精神,推动/一切有思想的东西,一切思想的对象,/又穿过一切东西而运行。”
华兹华斯的《咏怀》(Lines)诗,表现的是自然界最平凡最卑微之物的灵魂,使人的心灵在自然的关怀中得到纯洁、恬静:
五年过去了;五度炎夏,又加上
五遭悠远的隆冬!而我又听到
这些水流,从它们的山泉中滚滚
而来,鸣响着悦耳的内陆的潺潺。
这些爱山,爱水,爱自然,爱神思漫游的思想和质朴的诗歌语言,都深深感染着徐志摩。使他亦写出了很多超越时空的自然诗,用质朴平易的语言在自然中畅叙心曲。《再别康桥》就是其中一首:
……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中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徐志摩在剑桥学习和在欧洲漫游期间,还结识了许多思想和文化的伟人。他的诗歌创作也就当然受到了多方面思想的影响。在文学方面,像英国的哈代、彭斯,意大利的邓南遮,还有浪漫主义、象征主义、唯美主义等诗风,对徐志摩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尤其是印度大诗人泰戈尔的精神人格更是徐志摩顶礼膜拜的。徐志摩学习、生活、创作、翻译在中西文化之间,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使者。他的《再别康桥》可以说是这种身份的一枚小小的标志。
主要参考书目
《类同研究的再发现——徐志摩在中西文化之间》,刘介民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
《〈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四分册〈英国的自然主义〉》,(丹麦)勃兰兑斯著,徐式谷、江枫、张自谋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曹禺和他的《雷雨》
《雷雨》的结构形式来自古希腊悲剧的影响
《雷雨》是我国剧坛的一棵常青树,从1934年问世至今,常演不衰。新中国建立以后的不同时期,《雷雨》都是话剧舞台的保留剧目。1993年,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按照最早的剧本重排了《雷雨》,曹禺很高兴,说这次上演“使一部很旧、很旧的《雷雨》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我们知道,话剧是20世纪初期由欧洲传入我国的一种新型的艺术形式。在此以前,中国的戏剧舞台上只有戏曲,没有话剧。中国的第一个话剧是胡适1918年创作的独幕剧《终身大事》。1934年,当四幕话剧《雷雨》在北京的《文学季刊》上发表时,一下子震动了的戏剧界,成为当时中国话剧的问鼎之作,也是中国戏剧史上的里程碑。话剧的形式既然是外来的,所以,我国话剧大师们的创作,都不同程度地借鉴和吸收了西方的东西。曹禺当然也是这样,曹禺学习西方戏剧有他自己的特点,就是博采众长。他首先是受到古希腊悲剧的形式及其观念的影响,这一点在《雷雨》中最为明显;曹禺还受到过易卜生(挪威)、奥尼尔(美)等等戏剧大师的影响,这些在《雷雨》里也有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