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凤袍。
华丽繁复无比的衣裙,金丝银线绣出的精美图案,珍珠宝石点缀的花纹,长长的裙摆,还有沉重得几乎可以压断脖子的凤冠。
奈何像个木偶一样被宫女们摆布,穿戴上这套简直让她无法行走转头的装置,站在镜子前,只看到一个滑稽的面目全非的女人。管她是谁,反正不是她奈何。
看着镜子里的女子,奈何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这凤袍她不知道穿过多少次了,可是只有这一次让她觉得像是枷锁,要将她深深闷死在其中。于是,忍不住的,奈何伸手去扯领子。
惊刃派来服侍奈何的侍女大惊:“娘娘且慢,这要扯坏……”
啪嗒一声,珍珠扣子哗啦散了一地。
奈何喘过气来一看,只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看到旁边有软榻便想过去坐坐休息一下。不料心中有事,神思不定,裙子又太长,我一步跨去踩着裙摆,身体失重,麻利的往下倒。
偏偏其他宫女正在捡珍珠,奈何眼疾手快抓着一个稳住身体,无奈这衣服太重,惯性太大,那个娇滴滴的宫女被奈何一下扑倒。
两人拉扯着轰地撞到旁边的石英屏风上。精美华丽的屏风喀嚓一声被撞倒,连着带翻了后面搁置珍宝古玩的架子。而架子旁还放置着香炉和点着蜡烛的烛台……只听轰隆哗啦霹雳喀嚓一连串断金碎玉之声,奈何狼狈地爬起来,发觉自己已经置身在一片昂贵的狼籍之中。
宫女太监们已全部面无人色,呆若木鸡。陪侍一旁的公主贵妃们更是目瞪口呆。
奈何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们惊恐地抖了抖。
奈何继续向软榻走去,刚才发生的一切奈何还没回过神来。冷不防脚下踩着珍珠,仰天一滑,在众人惊呼声中啪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凤冠终于脱离了她的脑袋咣铛落地,一咕噜滚去老远。
奈何摔得眼冒金星,屁股都要成四瓣。吓得魂飞魄散的宫人们急忙冲过来扶起她。
“这里怎么了?”惊刃惊讶的声音突然响起。
奈何的耐心终于用完了,手上用力一把将衣服扯了开来。
惊刃眼珠快掉出来,回头对身后侍卫怒吼一声:“都在外面呆着!”然后几乎是一步就冲到奈何面前,大手一挥将披风盖在奈何身上。
青岚公主捧着凤冠跑过来,“皇后娘娘,你落了这个。”
惊刃转头看她,她娇羞地低下头,转身跑回自己的位置上。
奈何捧着硕大的凤冠,感觉自己真像个傻子。
永宁公主走过来,眼神古怪地看了看奈何,对惊刃说:“皇上别急,只是一个意外。”
“姑姑怎么在这?”
“几位夫人在我那里闲聊,说到了皇后娘娘,都好奇得很,想见识一下。”
这下可见识到了吧?大开眼界了吧?
惊刃眼睛扫过那几位贵妇人,视线在两个小姑娘身上停留了片刻,什么都没有说。
永宁公主终于觉得不好意思,找了个借口,带着女人们溜走了。
惊刃这才问奈何:“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姑姑带了两个你将来的妃子来见礼,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我不是问这个。”惊刃皱眉,“我是说你的衣服。”
奈何也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勒脖子。”
惊刃啼笑皆非,帮奈何换衣服,“这衣服你都穿过多少次了。怎么会觉得勒脖子呢。”
“哦!”奈何自己也不知为何的讥笑,“我总觉得这衣服不是我的,感觉就被衣服缠紧了鼻子窒息一般。要不是我刚将衣服撕开,我可能会成为耀月历史上第一个被皇后凤袍勒死的皇后!”
“胡说!”惊刃同很多人一样很迷信,“这么不吉利的话不要乱说!”
奈何冷笑着嘀咕:“不吉利?好像做皇后是件很吉利的事似的。”
惊刃很是无奈的,“都做这么久皇后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我本来就不够成熟。南越公主够成熟了,你怎么不去封她?”奈何忍不住就想起了南越公主昨日来觐见她的场面,火气直冒。
“怎么又扯到这个问题上了。”惊刃也不高兴了,“我爱的是你,该吃醋的是她!”
“吃醋?”奈何火上心头,“我这不是吃醋!我这是愤怒!”
惊刃提高声音,“芷儿,我们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吵个没完?”
“你问我怎么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了?”
“芷儿,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奈何的忍耐也终于到了尽头,“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一个人一心一意对我!”
“难道我还不是吗?”惊刃揉太阳穴,“你难道非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才放心?自你进宫以后,我除了如霜一个女人也没碰过!你是我的皇后,我唯一爱的女人,这难道还不够?”
奈何不由心酸,“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快乐?”惊刃其实根本不明白。
惊刃捧起奈何的脸,逼奈何看他。他深深凝视着奈何。
“你要我发怎么样的誓都行。我这一生有很多愿望,但是最美好的,就是你能陪我身边。”
奈何轻声说:“我可不想让你发一些你将来会后悔的誓。”惊刃,你曾经给过我两个那么美好的誓言。可是你在八年前已说过了,你做不到。
惊刃焦急而痛苦,抵着奈何的额头说:“我发誓以后只爱你一人,你的儿子会是将来的皇帝——”
奈何捂住了惊刃的嘴。
有些话,真是越说越错。她该怎么向一个生长在这样环境中的男人解释无极告诉她的一夫一妻制。或许本身跟一个帝王要求双方平等的爱情和婚姻,就是天下最最愚昧可笑的行为。
有时候,奈何忍不住会怨无极,为什么要告诉她千百年后的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制!为什么教会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不要这些承诺。”奈何冲惊刃笑笑,“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你所能做到的,你都做到了。你做不到的,只是你能力不到,那并不是错。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但是也并不后悔爱你一场。”
“芷儿?”惊刃有点不安。
奈何耸耸肩,“我累了,明天就是婚典。你也回去休息了吧。”
惊刃沉默,目光灼灼,奈何别过脸去。
惊刃伸手抱住奈何,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拥住,脸埋在奈何肩窝,很久很久,都没有松开手。
当惊刃走后,奈何躺在床上,感觉啼笑皆非,觉得这场面滑稽不已。
是啊,她居然嫌弃皇帝女人多,这真是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她笑,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笑自己不死心。笑完了又觉得无限的悲凉,无限的忧伤。
再清楚不过,那不会是她想要的生活。从来就不是。
很早以前,雨妃因陷害她而被贬至冷宫的时候,曾说皇上是古往今来最痴心的帝王了,对她好的不能再好,问她还求什么。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就是她所求的。可是这样的人就摆在她的面前,可是她却握不住他的手。
睡意朦胧之间,奈何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惊刃,她慌忙坐起:“惊刃?!”
惊刃俯下身,脱去鞋袜在奈何身边坐下,紧紧的抱住奈何:“我总觉得,你今天似乎是有话没说完。”
奈何沉默了半晌,终于咬着牙狠心的将和青石挂在一起的另一块玉取下。那是一块龙眼大小的水青色玉璧,色泽温润,光洁可人,中间几丝翠绿缠缠绕绕,组成了一只鸟的图案。放在手里,还能感觉到一股温和的暖意。
惊刃看着奈何的动作,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是要迸出眼眶似的:“这是何意?”
奈何很坦白地叫了出来:“我不想和其他女人分享你!我讨厌南越公主!讨厌她的笑容她说的话,讨厌她看我的眼神她做的事!我更讨厌你嘴里说出别的女人的名字!”
惊刃愕然无语半晌,才说:“她们都不可能超越你。你才是真正母仪天下……”
“够了!”奈何捂住耳朵尖叫着,“我最最讨厌听到这句话!我讨厌你以为自己给我最好的安排!我讨厌这什么见鬼的母仪天下!我更讨厌看到你自以为给了我天大的恩惠的样子!我爱你是我的事,我又没有叫你这样报答我!”
惊刃脸色转为铁青,“洛芷……”
“没错!我姓洛!我是无悲城城主!是暗夜凤蝶的老板!我也不过是你政治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可是我是一个大活人,我不会让别人来操纵我的人生!”
惊刃一把拽过奈何,气息粗重扑上面来,“我说过,你不是一枚棋子。你是我爱的女人!”
奈何悲凉一笑,“你若爱我,忍心我身陷棋局吗?后宫是什么,难道你不比我知道的清楚吗?十年了,我从来没停过和后宫女人的争斗。怕你为难,我从来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以至于落人话柄;怕你分心,我一直战战兢兢的处理这后宫的事情,怕人说我恃宠而骄;怕你难做,从来你接什么样的女子进宫,我都不说什么……可是,惊刃,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惊刃错愕,手不自觉的松开。
我挣脱出来,苦笑道:“我知道后宫是势力最复杂的地方。只有三方势力才能协调,你的政权才能稳定。而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小女人,我会权谋也够狠毒,可是我唯独缺少了野心。我在这个后宫里,一点也适应不了这个生活!我好怕!你知道吗?我好怕我有一天会恨你,我更怕你有一天会恨我!我好想保留住我们之间美好的东西,不想让它被现实消磨掉!”
惊刃急切地辩解着:“难道这都做错了?”
“不。”奈何说,“我从来没说你做错了!我只是不接受你要我走的这条路。做皇后,责任太重大了,我只会给你压力拖你的后腿。我不想以爱的名义和你互相折磨下去!”
“芷儿。”惊刃抓住她摇,“你难道甘愿向南越公主屈膝?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这一幕发生你给我记住这点!”
奈何鼻子发酸,眼睛发热。她深深呼吸,说:“我不愿意做皇后,我也不会向南越公主或是任何一个女人屈膝。我说过,我不适合这顶凤冠。”
我把手里温润的玉塞到他手里,“如果你还想让我保留这份纯洁真挚的爱情的话……”
惊刃脸色苍白灰败,额头渗出汗水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可是话总有说破的一天。
“你曾经说过,你只希望我可以悠闲、快乐、自在地生活。但是如果生活在这里,”奈何指着身边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悠闲、自在和快乐。你愿意看到那样的后果吗?”
惊刃深深注视着奈何,目光几乎要把奈何戳穿一般,浑身都在发抖,“不要说下去了!”
奈何摇摇头,惨淡一笑,眼里堆积许久的东西终于滚落下来,“到时候了。”
“不要说!”惊人呢大吼一声,内力使然下声音振聋发聩,整个宫殿都在颤抖。
奈何覆在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痛苦到扭曲的面孔,“真的该有个结论了……”
“求求你……求你不要说出来!”惊刃哀求着,猛地抓住奈何的手,将脸埋了下来。他的面孔冰凉,奈何却感觉到一阵滚烫打湿了我的手心。心疼得绞了起来,呼吸都要停止。
她爱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爱她。他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经历了风风雨雨走到今天,努力维持的东西却眼看着不能保全。所有的悲伤和快乐都要化做历史,奈何觉得好痛,痛到活生生从身上撕下血肉骨头一般。可是如果注定要经历这痛楚分离,与其等待将来别人施手,还不如她自己亲手挥刀割断。
奈何把身上剩余的可以象征皇后身份的东西统统摘了下来,丢给惊刃。惊刃没接,珠宝哗啦散落一地,就像两颗破碎了的心。
奈何说:“惊刃,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