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剑达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安慰,也没有留意黄丹妮的告诫,这位长期从事高端保密科研的老军工陷入了巨大的悲痛,黄丹妮刚才说道的那一声“交换”,使他立即醒悟到,自己极有可能需要面对一种异常残酷的选择:选择对国家的忠诚,还是选择亲爱的女儿,而这两样都是他不能失去的,是比自己生命还要宝贵的至爱。
程中江的部下又一次看到那位潇洒的中外混血男子庄尼森在街市上悠闲地行走,这次,他没有再逛地摊,也不再观看老头、老太太们的健身操,在从容地穿过两条马路之后,庄尼森走进了一间典雅的西餐厅。
立即,侦察员们秘密监控了这间西餐厅,甚至,佯装饕餮,坐在了庄尼森旁边的餐桌。
庄尼森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详详细细地看了一遍那印刷得很精美的菜单,又礼貌地把服务生请到了桌边,一样一样地问清了每一种菜肴的特色,然后,点了一道龙虾套餐,要了一瓶上等红酒。
西餐厅外,国家安全部门的汽车停在落地窗的左右两侧,单面透光的车窗玻璃内,高倍望远镜、长焦照相机、录像镜头对准了大吃大喝的庄尼森。
除了两次叫来服务生,庄尼森没有跟任何人接触,他甚至根本不看别处,只是吃喝,跟所有饿了的人一样,大吃大喝。五十九分钟之后,酒被喝光了,一只硕大的龙虾只剩下一堆咬不动的须子和硬壳,庄尼森买单、付小费、拿起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挎包、用汉语普通话说了一声谢谢,走了。
程中江的部下立即调查了那位服务生,来自四川农村,初中文化,十九岁进城打工,从事餐饮服务八年,疑点为零。庄尼森看过的那本菜单被谨慎地装入密封袋,送到了技术部门,仔细勘验,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处。记录了庄尼森用餐全过程的录像带被反复播放,庄尼森没有向任何人眨眼、没有晃动手帕、没有将纸巾摇来摇去地当作旗语使用……
担任监控庄尼森的国家安全干警们真的是尽力尽责了。遗憾的是,他们没有破译庄尼森用餐时用刀叉挥舞出的信号:太峰山。也没有发现马路对面一个简单的饺子馆里,出出进进的顾客群中,有一个人准确地读取了庄尼森的这条密语。
黄丹妮的目光也凝聚在电子地图的太峰山上,剧组将要把大队人马拉到太峰山,去拍摄一系列全武行的战争场面。这原本是摄制计划之中的事情,但是,既然已经核实,马赫、梦蓝这两个剧组中的核心人物是恐怖组织的成员,那么,她黄丹妮便不敢掉以轻心了!对年纪轻轻的龚雪使用致幻剂,已经证明了他们的残忍和不择手段,欧阳春既然不在庄尼森手中,马赫一伙便有了绑架者的嫌疑,黄丹妮决定,布防太峰山。
真是刚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几位剧务人员在临时演员龚雪的带领下,找到了军区政治部:战争戏中需要军人,一般的群众演员拍打仗的场面,戏演得太假,剧组出钱,希望军区派出一个连的战士,换装参演。
黄丹妮有点糊涂了——这是玩得什么把戏?请求我们派兵?马赫想干什么?调虎离山之计?笑话,我堂堂西北军区,何止一连战士!疲劳战术?我们这些搞军事情报工作的人,是那么容易累倒的吗?在反复思考之后,黄丹妮觉得,在我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有我一个连的战士看着,我倒真想看看,你们到底能够玩得出什么把戏来?况且,大范围地有效布防而不被发现,本身也是一件很难的事,黄丹妮想,与其四处张网,不如紧随其后,那么,索性就跟着他们走一趟儿吧!
不幸的是,黄丹妮犯了一个后来令她痛心疾首的错误,这个错误间接地导致了四名中国公民的死亡。
太峰山麓的一片荒原,硝烟弥漫,一场战争在导演的指挥下,被高度逼真地制作了出了来。隔离线外,看热闹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兴致昂然。
“你是一个军事参谋,又是这个戏里面这支抗日部队中少数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的气质不可能和那些行武出身的人一样,所以,千万不要学着他们的样子来!你把自己在戏外日常的状态,自然而然地带进来,这戏演得就真实了!”云龙循循善诱。
“谢谢您!云龙老师!” 云龙的主动和热情得让龚雪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也能装作不解风情了。
“嘿,阿雪,拍完这场戏我们去喝咖啡好吗?”云龙的眼睛里闪烁着爱恋的火焰。
“云龙老师!您别这样!而且,太峰山脚下也找不到配得上您喝的咖啡呀!”其实,龚雪早已察觉到云龙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她想不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国际影星竟然看中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偶像突然成了自己的追求者,这使龚雪很难适应,而且,她也不接受这位明星的追求,她只是对演戏有兴趣,她真的很希望有一天能够在电视里看见自己。
“好!好!好!我们拍戏!动作小一点,不要刻意去夸张……”云龙是一个很绅士的男人,懂得尊重,他看出了龚雪的心思,没有再加以勉强。
根据剧情要求,龚雪扮演的女一号骑在马背上,在田野上奔驰起来,长焦距的摄像机老练地追踪着她,导演车里,坐在监视器后面的副导演梦蓝突然高喊了一声:“停!”龚雪意犹未尽地策马跑了回来,摄像师有些奇怪:“怎么啦?梦姐!拍得好好的!”梦蓝脸上那没有被人察觉的惊诧转瞬之间化成了笑颜:“好!好!当然好了!这场戏,成了!把带子给我!去吧,下一段!”摄像师迟疑了一下,从摄像机里取出了录像带:“成了?不是说跟一场远景吗?”
马赫不动声色地凑了过来:“怎么回事?”
梦蓝将刚刚拿到的录像师插进监视器:“你看!这里!这!还有这里!”
跟随着梦蓝的指引,马赫看到,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中,散布着几名外籍游客,摄像师于无意之间清晰地拍摄到了他们几个简单明快的手势,马赫知道,那是手语,是X国特种部队的标准手语。
“莫非,是为我们来的?”梦蓝有些忧虑。
“欧阳春!”马赫脱口而出。
差不多是黄丹妮秘密派遣的侦察员们编入参演部队,跟随剧组浩浩荡荡前往太峰山拍摄电视剧外景的时候,欧阳剑达孤独地走进了军区干部住宅区门口的一个小酒馆。
小酒馆是原本是军人服务社开办的一个军官餐厅,后来,转给了随军家属的第三产业公司经营,以服务内部为主,对于外人,即不招徕,也不拒绝。老军工闲暇的时候喜欢喝两口,孝顺的女儿经常在这里陪着他山南海北地聊天。服务员习惯地摆上了两套餐具,这个不经意的举动勾起欧阳剑达无比的哀愁。
痛苦万分的欧阳剑达几杯入口,便喝到了微醺,望着对面无人使用的餐具,欧阳剑达一阵阵难以把持,准备买单离去的时候,却于不经意中发现外衣口袋中多出了一个手机,略有醉态的老军工本能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看到的却是女儿的照片!酒,顿时醒了。
欧阳剑达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熟悉的服务员之外,顾客们多数是军区大院里面的人。再看手机,女儿的照片下面有一条短信:欢迎您与女儿通话,但如果报告军区或警方,欧阳春小姐会在十分钟内死亡!善意警告,别低估了我们的渗透力和观察力。
欧阳剑达立即想到了黄丹妮,他知道马上把这个手机交给黄丹妮是他应尽的义务。但他同时想到,几日之前,黄丹妮代表组织解除对他的隔离时,曾经格外提醒,少说为佳,小心多上,因为,军区内可能有他们的人。别低估了我们的渗透力和观察力,军区内可能有他们的人,这两个来自不同方向的警告,令老军工一下子陷入了两难境地。
在反复挣扎之后,欧阳剑达觉得,自己总得证实一下吧!于是,他双手颤抖着拨通了神秘手机所提供的号码。
“爸爸!”欧阳春的声音真的在耳边响起,欧阳剑达泪流满面:“春儿!你好吗?你在哪里呀?”手机里传出欧阳春镇静而坚毅的声音:“我很好!爸爸!你别理他们!”欧阳剑达的语调哽噎起来:“你在哪里呀?爸爸去接你!”手机里的欧阳春哭了,哭泣声中却依然携带着一份欧阳剑达所熟悉的刚强:“爸爸!我编的书出版了吗?你听懂了吗?那本书的扉页!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们说我在国外……”
父女之间的交谈在动情时分被粗暴地切断了。但是,欧阳剑达完全听懂了女儿所欲表达的心声。女儿提到的那本书是一部长篇小说,主人公是一位爱国者,那本书的扉页上有一句格言,那句格言是他这个当了第一读者的爸爸建议写上的,那句格言是:我们永远不可因私情而废公义!欧阳剑达老泪纵横……
欧阳春真的就被藏匿在太峰山下,她是被“猎取者”麻醉了之后,扶进汽车里面辗转而来的。
太峰山麓盛产榛子,所以,外面来的人租上一两院民宅搞采购、做外销的,也是成群结队,和租住“农家乐”的观光客一样,当地农民司空见惯,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为此,“猎取者”在这里也有一处“安全房”。在上次解救事件有惊无险之后,“猎取者”更加小心了,他们将欧阳春严密地藏在了院子里面一个事先准备好了的地窖中,不敢让她再见天日,并且,指着地窖墙壁上充满异国风情的装饰,狡诈地告诉她,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境之外,以便断绝欧阳春求救和逃跑的念头。
想找到欧阳春的人很多,作为父亲的欧阳剑达自不待言,黄丹妮几乎是一尺一尺地在紧急搜索,奉庄尼森的命令,X国军事情报机构的特工秘密集结,高速度地渗透到了太峰山脚下,原本真的只是来拍摄电视剧外景的马赫一伙,因为发现并解读了庄尼森部下的手语,从而判断出欧阳春被藏匿在此,也毫不迟疑地加入到了寻找、抢夺的行列。
庄尼森对欧阳春的去向再次做了分析,第一,欧阳春离开中国国境的可能性接近于零,他知道,在中国边防严密控制下,“猎取者”不会冒着高风险将欧阳春偷运出国,作为同行,“猎取者”不至于笨到携带着人质去闯边关;第二,自己的解救行动虽然失败,但毕竟已经惊险到“擦肩而过”的程度,没有人敢小看X国军事情报机构的实力,因此,已成惊弓之鸟的“猎取者”还是需要躲一躲的。这个老练的间谍判断坚持了自己十公里半径的判断,并再次推测,人员复杂、方便隐蔽、易于撤离的太峰山风景区,是置藏人质欧阳春的首选地域。于是,一方面,他要求自己的组织使用卫星,立即开始采集太峰山风景区内的全部手机信号,逐一分拣,一旦检索到与欧阳春有关的通话信息,立即追踪定位,以便提供欧阳春的准确位置;另一方面,他命令手下,不惜以逐门逐户的原始方式,搜索欧阳春。
X国军事情报机构的高效率,在全世界是闻名的,立刻,集结在太峰山附近的特工们忙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