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听不见隔壁的声音,可是他知道她一定会哭泣着坐到天明,她向来都失眠的。
紫屿,紫屿。他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好像烙在他心上的印记,念一遍,就烙得更深一分。他知道终此一生,这个印记只会越来越深,而不会从他心底消失了。
爱情就像罂粟的毒性,爱得越深,中毒越深,永远无法戒断的心理成瘾性。
雪越下越大,第二天已经积到直没人的小腿了。显然要离开虞园是不太可能的事,他们还要继续逗留几天。
紫屿除了大年初一看见雪夜出来晃了下,就再也没看见过他,听说他整天地闷在屋子里上网看碟,虽然这不是他的习性。
赵予容依然是不冷不热的客套,她时不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紫屿,令紫屿全身不自在。虞轩至看上去倒是随意得多,总是叫她不要太拘束,就当在自己家里。
大年初三,暴雪已经停了,街道上积雪也扫得差不多,紫屿立即要离开,杨溢答应开车带她回市区。
临走时赵予容又叫住紫屿,送给她一只首饰盒,然后看着她叹了口气。
紫屿不明白她为什么叹气,却听她又说:“苏师雅是你的好朋友吧?”
“是呀,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那个女孩子和你一点都不像。”
紫屿想,她们只是朋友又不是姐妹,怎么可能像,杨溢和雪夜是孪生兄弟都可以长得一点都不像。后来她倒是想起来了,杨溢长得像虞轩至,雪夜长得却像钟斯然,难怪那时候她看见钟斯然就觉得眼熟,只是两人年龄、性别差异都太大,所以一时居然看不出。
上了车杨溢问:“送给你什么?”
“首饰盒。”
“打开看看。”
紫屿打开,看见一串钻石项链闪得她眼发花,海蓝色的坠子像水滴般璀璨,配着同色的耳钉。
她一呆:“这么贵重。”
“她对你印象很好。”
“可是,收这么贵的礼物好吗?”
“没事,你收下吧。”
回了市区先去杨溢家拜年,他的养父杨中医很高兴,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念叨着怎么不早点回来。
杨溢看着他越来越多的白发,心酸地说:“爸,我来。”
“没事,坐着。趁还能动多做点事,不能动的时候就只能羡慕人家了。”
紫屿看老人进厨房忙碌,低声问:“你怎么不改姓虞?”
“已经有一个姓虞了,我姓什么也不重要了。我爸对我的恩情是连生父也比不上的,我不想改姓,爸爸也同意。”
虞轩至还真开明,连儿子姓什么都可以不管,难怪他对雪夜可以那么放纵。
……
元宵前师雅回来了,紫屿觉得才半个月不见她的肚子又大了许多,看上去好像吹了气的皮球一样,而她已经开始担心生完后怎么减肥的问题。
紫屿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杨溢的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由雪夜告诉她比较合适,于是忍住了没说。
晚上坐在电视前没多会就觉得闷得慌,以前天天累得想放假,真休息了半个多月又觉得闲得无聊。她打着哈欠拨着电视台,心里却乱乱地想着雪夜,一边想一边骂自己,死了变鬼不知道是不是还忘不掉那个姓虞的。
“紫屿!”高端的尖叫声从浴室传来。
她跳起来往里面冲,看见师雅裹着浴巾坐在浴缸边死劲撑着身体,沿着两腿有淡黄色的液体不停往下流。
“快、快来帮我……羊水破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要生了,紫屿慌不择路地跑出去打120,然后随便抓了几件衣服帮师雅套上,扶着她到沙发上坐下。
“打……电话……”师雅吃力地说。腹中的阵痛让她死去活来,一阵剧烈起来她便咬着牙骂:“以后再也不生了……居然这么痛!”
紫屿慌乱地打通了雪夜的电话,叫他直接赶去市立医院,没多会救护车也到了楼下。
护工推着师雅往产房里送,助产士特别说明了一下本院有人文关怀活动,可以允许病人有一名家属在旁陪同。
紫屿犹豫一下,看雪夜还没到,就换了衣服跟进去。
师雅躺在产床上,两腿被竭力分开,整个人摊开的形状像个凄惨的人字,大概她从来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么不雅的姿态暴露在人前。
助产士和医生忙碌着,有个医生还是男人,紫屿有点替师雅难堪。
“来,用力,深呼吸……”师雅一面深呼吸一面尖叫,叫的声音居然那么难听,紫屿都想捂住耳朵。
反复地深呼吸,结果折腾很久还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那个男医生说:“宫口还没开全,再用力,你用力的方式不对……深呼吸……用力听见了吗?”口气很不好。
师雅破口骂道:“我又没生过怎么知道方式对不对?你来试试看。”
紫屿哭笑不得,心想幸好进来的是她,要是雪夜看见师雅这副模样,再听见她骂粗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师雅的头发全被汗水粘在额上脸上,紫屿徒劳地替她擦着,结果汗出如浆,怎么也擦不净。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渐渐用力的时候少,大口喘息的时候多。
医生皱眉说:“你的胎儿真的是八个多月吗?看彩超怎么也不止了,算起来这个孩子生下来都有八斤重,足月的孩子都未必有这么大。”
师雅怒道:“八个月还是十个月不都是我生吗……咳咳……难道说大点你就能替我生?”
“如果是妊娠四十周的话,那早就会让你住院了,不至于弄到羊水破了这么急来生。你的胎位还不是很正,如果再试一会不行的话可能要改剖腹产。”
师雅快晕过去了:“我都疼几个小时了你才说改剖腹产?”她觉得自己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紫屿也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雪夜应该是早到了,守在产房外更急才是。可惜这种事也没人能帮得上忙。
“替她量个血压,监测心率呼吸。”
助产士动作利落地忙着,然后说:“病人血压有点低……心率很快……情况不是很好。”
紫屿听得心惊肉跳,那些数值她不懂,但是情况不好她是听见了,靠近了师雅握紧她的手,心里极度不安。
“紫屿。”师雅突然低声叫她。
“我想……我是快死了。”声音微弱,和先前骂人的中气十足大不一样。
看着泪水从她眼角滑落,紫屿心里也惊慌起来,擦着她的泪不停安慰:“没事没事,你会好的,别怕。”
师雅无力地摇摇头,突然轻声说:“帮我打个电话……打给……打给……”
“你爸妈?雪夜?”
她一直摇头,然后说:“打给……峻男,我想听他的声音。”
“嗯?”紫屿瞪大眼,这个时候想听峻男的声音,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还是拨了峻男的号码,简单说了几句,然后把手机放到她耳边。
不知道峻男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师雅不停落泪的脸上渐渐泛出一丝笑容,她一直没说话,但眼里光芒闪烁,有了一丝求生的意志。
“再用力,宫口开全了。”
“看见头了……”
师雅抿了一下唇边,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咸涩地湿了舌尖,她对着手机说了句:“谢谢你,峻男。”
然后对紫屿说:“挂了电话吧。”
紫屿提起手机,对面只剩下了忙音。
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响起,医生说:“这孩子的评分有点低,不过看起来像是足月了,还是送到育婴室观察几天再说。”
助产士把孩子抱给师雅看一下,说:“恭喜你,是个男孩,七斤八两,还真不小。”
孩子那张小脸皱巴巴的有些发紫,看上去既不漂亮也不知道像谁。师雅微笑着,死里逃生的感觉胜过了喜悦。
师雅在病房里安静地睡着。
雪夜和紫屿隔着玻璃看暖箱中的婴儿,看来也正酣睡,并没有什么动作。
雪夜有点担心:“怎么这孩子很少动?小孩生下来不是应该常常哭吗?”
“护士说刚生下来的孩子都这样,一天要睡二十小时,以后才会慢慢活泼。”紫屿没告诉他这孩子因为产程太长,据说有点脑缺氧,反应稍显迟钝。
雪夜在走廊的长椅中坐下,疲惫地支着额头,他一直都没想通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做了爸爸,从知道师雅怀孕到现在七个多月,仍然觉得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好像只是做了场冗长的噩梦而已。
没错,只是噩梦。
是该为那晚的酒醉买单吧。他微微苦笑起来。
他想起暖箱里的那个小小的孩子有点可怜,刚出生就被孤零零关在那里看不到父母。
“高兴吗?”紫屿在他身边坐下。
“有点,不过更多的是茫然。”其实从师雅怀孕起他就经常在旁陪着,也曾经伏在她肚子上感觉过胎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特别喜悦的感觉,也许因为为他生孩子的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